第二章
早晨天还未亮透，凌府已经灯火通明，上上下下忙碌非凡。
在凌府正园的路上，一个小仆人正捧着一叠洗净的官服穿过长廊急匆匆地往暖蓉居赶。小仆人只有十三四岁大小年纪，头发只随意扎了一个辫子，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脸庞显得有些许慌张，怕是做事情迟了担心被责骂。
小仆人刚小跑着拐了个弯，便看见跟前有个人也慌张地走过来，眼看着两人就要撞在一起，小仆人急忙刹住脚步，却不想重心不稳身体不受控制往前倾，摇摇晃晃向眼前人倒去，结果只听得“砰”地一声重响——两个人齐齐摔倒在地。
“哎哟——我的屁股——”小仆人揉揉屁股吃痛地爬起来，刚想抱怨谁这么冒失撞了他，定睛一看发现原来撞到自己的是荣管家，吓得冷汗直下连忙手忙脚乱地把荣桓扶起来。
“荣、荣管家真是对不住！小小、小的跑太急了，只顾着脚下的路没看到您才不小心给撞到……”小仆人越说越小声，脸色发白，竟是吓得快要哭出声。荣桓本就心里一股气，被他扶着颤巍巍地站起来，也不管地上弄脏了的衣服便指着小仆的脸破口大骂：“跑什么跑，啊？我不是规定了不许在府里乱跑吗！夫人喜静——喜静——说了多少遍了，你看看你这猪脑子哟——”
小仆人哭丧着脸，只好把头垂得更低，不停地弯腰赔罪：“管家大人饶了小的吧！小的知错了，再也不敢乱跑了！”
荣桓冷冷哼了一声，轻蔑地看着他跪在地上收拾衣服，注意到小仆人手里拿的是官服，不禁眼睛一亮，“等等，这衣服可是拿给老爷的？”
“正是。”小仆人忙点头，讨好地望着荣桓，“荣管家还不知道吧，老爷今天要进宫面见帝君，昨日大夫人特意嘱咐过下面把老爷的官服洗干净了再拿过去。今天浣衣坊的姐姐误了时间，这才叫小的急急忙忙跑来送。”
“知道了知道了。”荣桓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话，“衣服我去送就行了，婆婆妈妈的，你该干嘛干嘛去。”说完拿起衣服转身就往暖蓉居走去。小仆人见他挺着肥硕身躯走了，嘀咕了几句便去干自己的事了。
昨天老爷从杨大人那儿回来后便去了大夫人的院子，想来是在大夫人那儿过夜了。自己可是大夫人身边的红人，夫人要是高兴了肯定会赏自己些好东西，这个月的月俸就不用发愁了。想到这儿荣桓不禁嘴角上扬暗自得意，仙味居可是好久没去了，不知道那个名叫晚香的姑娘是否还在雅阁里娇滴滴地弹琴唱小曲儿？
荣桓这样美滋滋地想着，走了没多久就到了暖蓉居。厢房的房门还紧闭着，一干丫鬟在院子里清扫着落叶。荣桓估摸着老爷还没起来，于是他放缓了步子走到房门前，正准备敲门便听得屋子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女子说话声。
“老爷不妨试上一试，若那淮王是好色之徒——”
“只是杨铮的主意虽说可行，可这风险不是谁能担当得起啊。”
“老爷莫多想了，杨大人的提议可是绝妙，让淮王娶墨儿，就能明面上安插眼线，想必君上听了会很高兴，府里的晦气……也可以驱些。”
老爷要把三小姐嫁出去？想到府里的祸患终于可以走了，荣桓本就不大的眼睛微微眯起。他心里盘算几许，掐好时间便抬手轻轻敲了敲门，谄媚喊到：“老爷，奴来给您送衣服来了。”
屋里夫人的说话声便停住了，一盏茶的时间后凌恩山推开门，面色凝重地走了出来。
“老爷……”荣桓躬身递上衣服，退到一旁毕恭毕敬地站着，等待凌恩山换好衣服便一齐出了门。
屋子里大夫人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画笔描眉，两个婢女跪在她身旁梳理她的头发。
她皱着眉头看着铜镜里施了脂粉的白净脸颊上仍有几点若隐若现的红斑，心里渐渐升起一丝不快和怨恨。想当年，她也算得上都城里十大美女子之一，追求者像凌恩山凌相国这般地位的人也比比皆是。她娇美如花的脸给了她高傲挑剔的资本，在她嫁进凌府后，凌恩山对她是万般宠爱，整整几个月没去过其他妾室的院子。若不是生了凌墨便得了这奇怪的红斑，致使她原本妩媚多娇的脸显得几分诡异，她也不会因这受到凌恩山有意无意地疏离和猜忌。
自己从小受到万千宠爱，哪料想受到过这般冷落待遇，一气之下她便把凌墨丢给了乳母喂养，自此再也没照顾过凌墨，只是偶尔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倒霉女儿，就差人给她送去几身应时的衣裳和几句平淡的问候。她不是没有想过去看看凌墨，只是看到凌墨和她脸上的红斑便心生厌恶。偏偏凌墨身体又不好一直生着病，她心里更加厌恶起凌墨来，巴不得她病死，或是早日嫁出去，离得越远越好。
大夫人抚着胸口平缓自己的情绪，看着婢女挽好她的发髻，往头上别了几支宝石点缀的玉钗，衬得她华贵动人了几分，烦闷的心情才有所好转。她招了招手，懒懒地向身后的婢女吩咐道：“阿婉，你去把三小姐叫来，我有事跟她说。”
“是，夫人。”张婉点点头应道，站起身走出房门。
凌府后花园里有一处天然积雨而成的池塘，塘边修了一座雕花阁楼，凌家三小姐凌墨便住在那里。因住处偏僻冷清，少有人来往，又每逢下雨，池塘水一团墨色，让人无端发寒。虽说是凌府堂堂三小姐，但府里的人都不大把三小姐放在眼里。一个不受宠的小姐，又遭到亲生母亲的嫌弃，就算是嫡女，这地位跟那些庶女又有什么不同呢。
平时若是有人经过这里，也是加快步子像是逃离一般，恨不得离她远远的，生怕沾染上什么晦气。
都城的人大多知道凌家三小姐生的尤为好看，从小体弱多病，却不大清楚这三小姐天生体质怪异，生下来便带着霉运。也不知道是不是凌恩山阴险为人的报应，自凌墨出生后凌府便一直没有好运道，大小灾难时常发生，比如凌恩山偏房所出的一个庶子爬上树去拿被树枝挂住的风筝，却不小心失足掉下树摔断了腿，那之前恰巧经过的凌墨看到他并小心地提醒他当心脚下；比如凌墨原来所住曾着过一次火，幸而当时下人发现的早，及时扑灭；比如他极宠爱的一房妾室游湖赏鱼时差点落入湖里溺水而死，那时凌墨站在她不远处，摇着绢扇淡淡看着。
凌府上下都人心惶惶，再加上大夫人三番两次地催促埋怨，凌恩山只好请了风水师来看，风水师看完也是摇摇头，只道府里阴气太重聚集了太多晦气，暗示府里妖物作祟。凌恩山官场作为虽狠辣独断，但他尚有为人父的自觉，虽不疼爱凌墨，日常起居还是派了女婢好生照料着。
凌墨身边说的上话的丫头不多，凉雨便是其中一个，她是大夫人本家旁系的一个庶女，凌墨祖母疼孙女，要了小雨当陪玩姊妹。
凉雨还未及笄，有一双水灵的大眼睛，长得乖巧可爱，照顾凌墨很是细心。平时凉雨和凌墨睡一间屋子，不过昨天凌墨打发凉雨回了趟家，小丫头今早才赶回来。时辰尚早，院子里只有两个婢女懒懒散散地清扫着，风吹下枝头几片枯叶飘落到地上，显得格外冷清。
张婉远远看到三小姐的房门紧闭，心里便嫌弃了一番，走到那两个婢女面前，居高临下问道：“你们可知三小姐可起了没起？”
“是婉姐姐呀。”两个婢女停下手里的活，对她欠了欠身，“三小姐还没起呢。凉雨姑娘吩咐过小姐昨晚头疼睡不安稳，叫我们不要去打扰小姐。”张婉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皱眉看了紧缩的房门一眼，态度算不上好，“大夫人叫三小姐过去，等她醒了就过来吧。”
待张婉离开，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名穿着鹅黄衣裳的小姑娘探出头来瞅瞅人走远了，鼓着脸跑到婢女跟前气呼呼问道：“那个张婉怎么又来了！每次来都一副别人欠钱模样，我们才不熟呢！她跟你们说了什么？”
“婉姐姐只是来传句话，说等小姐醒了，去一趟大夫人那里。”其中一个婢女看着凉雨怒气冲冲的样子安慰道，“凉雨小姐别太担心了，没事的。”
凉雨没接话，讪讪道：“每次她来都没什么好事。算了，小姐今天不舒服，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就不要到屋子里来啦。”两位婢女应声离开，待看不见人影了，凉雨谨慎看看四周，这才小跑着回到厢房，推开门又很快关上。才不是因为小姐头痛呢，只有她知道，三小姐的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