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史鼐、史鼎一下朝回来,就拉了银子去户部,不日便迎来了圣旨。圣上不但嘉奖了二老爷和三老爷,赏赐了诸如玉如意、宫缎宫绸、各式金银锞子、笔墨纸砚和各样珠宝,还特许保龄侯府和忠靖侯府世袭三代不降等承爵。 史鼐的保龄侯爵是祖上传下来的,原先他祖父尚书令病逝,圣上感其德行,特旨三代内世袭不降等承爵。这保龄侯爵,到他父亲这算一代,到长兄这又算一代,如今到他这,已是第三代。如今这侯爵又延了三代,怎不感皇恩浩荡! 为报当今知遇之恩,史鼐在外行事比往日更谨慎了三分,又命府中勤俭度日,不可奢靡太过。 石夫人早有心改了府里的规矩,如今正是时候!这一家分作两家,财产少了许多,自不能摆往日的排场。 再有,史三老爷从战场上下来,便封了忠靖侯,赐了府邸。只当时府里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大嫂和老太太又接连逝世,谁也没心思想其他,都窝一处守孝。 如今出了孝分了家,自是要分居别院,现这边裁了人,正好顶那边的缺。 石夫人邀了老三家的过来,一处商议省俭之计。不几日,正院里便传出许多消息。 肖嬷嬷找景颐商量道:“太太们已是定了,府里的姑娘各留一个管事嬷嬷、一个教养嬷嬷、一个二等丫鬟、两个三等丫鬟、两个粗使婆子、两个粗使丫鬟,姑娘要留哪些人?我心里好有个主意。” 景颐现有四个嬷嬷,一个是管着甘棠院里大小事宜的肖嬷嬷,原是她母亲的大丫鬟;一个是教她规矩礼仪,伴她出门见客的罗嬷嬷,原是老太太身边的知心人;一个是白日里带她的陈嬷嬷,是府里大总管的女儿;再有一个夜里带她的陆嬷嬷,是母亲陪房的女儿,嫁了父亲的长随吴大志。 丫鬟婆子呢,她院里有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四个粗使丫鬟、四个粗使婆子。 如今要裁去一半,留谁不留谁,都是个问题。 “你先打听打听,哪些人愿意留下来。”认真想一想,她这儿是个没指望的冷灶,谁走谁留,怕是由不得她。 “是该问问她们的意思,太太可说了,留下来的,月钱份例都要减呢!不过,你两个奶嬷嬷,可怎生安置?太太的意思是,府里的姑娘爷,小的时候还是配两个奶嬷嬷,等大些,照顾得好的留下来当教养嬷嬷。姑娘如今算是大了,这奶嬷嬷自是用不着了。这罗妈妈,是老太太赐的教养嬷嬷,除非她自个儿要走,否则是一定要留的。说句硬气的话,这管事嬷嬷的职儿,我是不会让贤的。可这陆妈妈、陈妈妈,一个是太太的陪房,她家那位还管着太太南边的产业;另一个呢,又是陈大总管的老闺女,在府里说一句顶咱这些人三句。”这两个人,哪一个都不好得罪。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太太去了三年,府里的大总管辛苦了一辈子,也该歇歇了! 就陈嬷嬷在这甘棠院里颐指气使的样子和她女儿碧绉副小姐的做派,景颐不相信陈大总管其他儿孙能谦逊到哪里去。 这二叔二婶还能忍?陈大总管再有本事,再会做人,也要教他们拖累了去。 “妈妈先把太太的意思说了,叫她们想明白了去处,要留,要换地儿,要赎出去,都使得!” “姑娘,您也太宽厚了些,是去是留,哪里轮得到他们做主。” 景颐笑道:“赶巧了不是,左右就这一遭,往后是不能了。” 院里热闹了两天,到了第三天肖嬷嬷便来回道:“陆妈妈说了,姑娘别为难,他们两口子长久分离终究不是办法,倒愿意到南边去。她只求姑娘留下红锦伺候,就算她在看着您了。” “紫绒呢?” “紫绒也是要留下来的!”肖嬷嬷皱眉道。 “素罗她们几个呢?” “好些人想给孩子赎身出去,二太太二老爷都应了。只今儿又说,一家子在府里做事,没有只赎一个两个出去的道理,要出去一家子都得出去。那些个说了要赎身的,老爷太太都打算一家子放出去,素罗的老子原先想赎了他哥出去,这下怕是留不住了。碧绉呢,自是有她的好去处。青绫和蓝绡都想要留下来。吴saozi和王婆子都是没门路的,绸儿、缎儿都是老实肯干的好孩子,留下不亏的。” “嗯,我晓得了,看看再说吧!”别的倒罢了,二等丫鬟只能留一个,红锦和紫绒到底留谁?红锦泼辣敢言,紫绒细致体贴,景颐都挺喜欢。 这会儿她想,实在不行就掷骰子拼大小决定谁留谁走。 “再看看也好,指不定轮不到咱撵人呢!”肖嬷嬷见小主子一副心里有数的模样,也不在多言,叮嘱了几句就去各处打探消息去了。 转天,府里便处置了一批人。那等仗势欺人的奴才,侯府自清门户,绑去官府;那等贪污渔利的奴才,自是抄了家,一家子都卖去下九流的地儿;那等在府里作威作福的奴才,都贬去了庄子做苦力,再有那等偷奸耍滑的奴才,也都发卖了出去。 紫绒倒是个好姑娘,只老子爹是个欺压良善的,竟为了兼并田地,闹出了人命。 史鼐、史鼎守孝这几年,早就摸清了府里的底,正寻时机割了满身的毒瘤。这会子,圣上才嘉许了侯府,这时候任凭奴才犯了天大的错,都牵连不到主子。 如此下来,过往奴们才犯下的罪过,罪责奴才们担着,补偿受害者一事,侯府全力承担。 这么一来,府里从奴才那儿抄来的金银财宝,分家得到的现银,除了景颐存庄子里的那五万两,连着她放二太太那里的两千两,一并添了进去。 奴才们呢,自是欠命的还命…… 紫绒受此牵连,入了比普通奴籍更不如的船奴籍,世代不能上岸不说,诞下的后代,女为娼男为奴,永世不得赎身。 还未定案时,紫绒在院里跪了一天一夜。 景颐既不是当家人,又不能做判官老爷的主,只能随她跪去。 再说,侯府家大业大,还没浅到为了几十亩地闹出人命,还不是这帮子奴才逞能,借主家的势耍自个儿的威风,判了罪也是活该。 为了解决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府里的现银已是分文不剩,竟是闹得府里的太太典了嫁妆才得勉强度日。 趁着这股东风,太太们顺势带头,自上而下对半减了月钱。 史鼐、史鼎又提出平日多做善事,少做佛事。 太太们不甘示弱,也定下府中主子奴才,不能私下打赏领赏,也不能私下罚银下刑的规矩。往后,谁事儿办得妥帖要赏,须得去当家太太处过了明路,才能赏;谁事儿办坏了,须得禀明了太太查实,才能罚。 此外,府里又裁剪了针线房和大厨房。府里的男女主仆的针线伙计,都有府里的女人们负责。厨上呢,各院拨去一到两个厨子,各院里的用人帮着整治吃食,食材采买的银钱按院发放,每日勾选了食材交由采买负责。 对佣人们来说,府里越发发达了,他们却钱少了、事多了、规矩更严了,心里不免有想法。那些自衬着没有大错、大把柄的,又走了一波,连红锦也跟着老子娘回了南边,青绫一家子也自请出府。 景颐便把蓝绡提二等丫鬟,绸儿、缎儿提三等丫鬟,又从老太太给的庄子上找了两十岁左右的丫头做粗使丫鬟,分别取名为翠纹、翠缕。 陈嬷嬷自父亲陈大总管荣养后,便放到庄子里去了。 府里奶嬷嬷多没得个好,史二老爷的原话是:没得哥儿姐儿只喝个奶,就得把人当祖宗供着,又不是没给月钱。 忙忙碌碌到年关,两府一起喝了腊八粥,史鼐史鼎又抛下一枚炸弹——哥俩要分宗,保龄侯史鼐原籍八房为一宗,忠靖侯领着都中十房为一宗,并决定各拨四个庄子给族里,以作祭祀之资,家塾供给。 事情一宣布,热闹的宴席哑了火,俩侯夫人的脸拉得可以拖地,当夜保龄侯府正房灯火未熄。 隔天,史鼐史鼎便请了族人来议事。 分宗一事议定,景颐便打发了肖嬷嬷去许大舅舅那儿取印鉴,又去二太太那儿拿了票据,把五万两存银分割成了三份,两份一两万两,一份一万两。 等南边的族人到了,景颐当着众亲族的面,给了两位叔叔各两万两筹办祭祀家塾之事。 亲族俱赞她有林下之风,又说起先去史大爷的风姿,只说后继有人,直夸得景颐都不好意思了,方议地亩、钱粮、房舍、祭祀、治学、供给之事①。 此事议定,史鼐、史鼎又拿出一本册子,上头记录着哪一房哪一门哪个人所犯的罪过,传给众主事观阅后,肃声道:“亲族里头,无论谁犯了罪,不论轻重与否,叫他去衙门自陈罪过,否则除族。” “这是否太过了些?”他的孙儿自小聪颖,未及弱冠便已是秀才,不过强纳一民女为妾,也算不得大罪过,读书人的名声又那样要紧。 “若不依次办理,我和二哥便自请出族,另立一宗,愿意跟随我等的亲族,自是欢迎之至。不仅如此,时过百年,族规也该修订一番。”史鼎好声好气地“商量”道。 软硬兼施下,族人相商后还是同意了此事,又将其中细微之处修修改改,忙活了将近半个月,此事方定。 族人回籍前,史鼐在府中设宴,开宴前感叹道:“史府集百年家业,方得祭祀永继,仕途以续,只望亲族之人珍之重之,平日勤俭持家、抱朴守拙、惠及乡里,以求不负祖宗遗泽。” 众人皆应。 宴毕,史鼐、史鼎看着一个接一个走出归居堂的族人,相视一笑,心里轻快一分胜似一分。 只要族中无人犯下灭族的大罪,族中祭田是不入官的。他日若是获罪,家里纵使败了,子孙也有去处,后世亦有卷土之机。 再有一点,他们手中剩下的那点资产,也不值得谁大动干戈。兄弟俩如今手中的庄子都是官家的,私产只各有五十来所钱房子,十几件间铺面,所有出息不出两千两。 好在儿辈还有老太太分下庄子、宅子、铺面、珠宝首饰,左右不要他们太操心。 不过,他们这点子产业,于勋贵之家已是中等偏下,若如以前奢靡度日,年景不好怕是要亏空。好在府里已整治一番,最少能省俭一半的花销,长此以往也能给子孙置办些许家业。 家事已定,俩兄弟分门别院,安心过起日子。景颐跟着二叔一家,过得也甚平静。 不过,由于族人欺压良善、鱼肉百姓之事频频爆发,圣上大怒,几次三番申饬保龄侯、忠靖侯,两位史侯在朝廷上可谓是动辄得咎。 这些事儿,窝在深深庭院的景颐自是不知,只是日日见婶婶脸色不大好。 她心下猜测,定是史家擅自还户部银钱惹了众怒,又兼家族频频出事,正给了那些人把柄。 史在外头,怕是风雨飘摇。 她原先跟着三婶启蒙,如今分了府,自然不能再跟着,本想让婶婶给她请个先生,又料时机不对,便不再提。 石夫人管家不得闲,膝下只有个十岁的儿子,两岁的女儿,一时想不到湘云启蒙的事儿,还是夫妻口角时被人挑了刺,才道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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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 3843更新时间: 2021-1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