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位于繁华大道旁的一处狭小屋内隐约可听播放着电视声音：“……以上便是近一周国内形势，接下来播报国际近况。当前，全球气候变暖问题日益严重，据国际气象局观测，北极南极冰雪消融现象已导致毗邻的A国X岛被淹没，潮水正不断朝B国涌进，现国际会议上，各国正积极商讨应对这一危机……”

　　换了一个台，话题仍旧未变。

　　“依照陈宇教授的研究来看，地球自诞生以来，数亿年间资源消耗速度已经无法同再生速度相匹配，陈宇教授自五年前就曾预言气候变暖将开启地球灭亡倒计时，当时被人们当做荒唐之言，五年过去，不少推测一一灵验，果然时间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那么今天我们就将请到陈宇教授来演播室做客！欢迎陈宇教授！！！！”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戴着一副老花眼镜出现在画面当中，他用手一抚白色胡须，眯眯笑着看向主持人。

　　沈云卿没等下一秒声音出来，再度调台，七个台里有五个都在谈论气候变暖带来的种种恶果，不少人将陈宇五年前写的那篇论文架上神坛，称之为预言之文，文中称未来十年来，地球将面临自我毁灭，而首当其冲的是高纬度国家。

　　正如现在，高纬度国家之一——A国正陷入水火之中，大量灾民涌入临国，造成了两国混乱，各国均派遣军队前往支援，但潮水以不可阻挡之势入侵，不少军人牺牲于此。

　　手机发出“滴答滴滴答——”声，那是沈云卿设置的手机铃声，他手指去勾手机时恰好碰见遥控器，这一次换到的台终于不再就陈宇的论文进行分析，而是播报A国情况。

　　“刚接到紧急消息，我国派遣去A国的部队在救援行动中遭遇突如其来的浪潮，其中三人死亡，十人轻伤，还有二十名军人下落不明，”女主持人顿了顿，声音开始有些颤抖，“截止今天下午五时，我国已有四十名军人死亡，三十名仍在医院，下落不明者——“女主持人哽咽了，“已上百人。”女主持人用哭腔补充，“下落不明者共123人。”

　　隔音不好的窗外传来游行人们的呐喊，大批学生和工作人士罢学、罢工，抗议国家派兵送死的行为，同时批判国家要求人民缴纳高额税收和养老金，却无法在这生死存亡的危机关头保全所有人，他们这些平民只能乖乖等死。

　　国家正因为这一篇无法证明真实性的论文而陷入混乱，游行的队伍随着国际形势的严峻而日益扩大，维护国内正常生活秩序已成为当下亟待解决的问题。

　　信任国家坚守岗位和回家混吃等死成了相悖的两个极端群体。

　　沈云卿勉强将自己划分至了“回家混吃等死”这一波，拿过手机，发现是来自小胖的一则未接电话，打过去却已经无法接通，打开微信群正要联系小胖，引入眼帘的先是一个读者群，群里大多是同他一样成天待在家里的人，互相推荐小说，或是电影等，偶尔也一起吐槽。

　　他们成了乱世当中的避世者。

　　网友A：这烂番茄写的什么垃圾小说，背景混乱，还说未来会分化成三种人，人物全程OOC，配角全是工具人，浪费我人生一小时。我的人生已经不长了好嘛！

　　网友B：哎，我已经一周没上班，看小说都给看吐了，电视剧也是，我都想去上班了。

　　网友C：上什么班啊，都要死了。

　　网友A：就是啊，陈宇写了论文又怎样，到时候还不是和我们一起死，还不如就潇洒地过最后几年。

　　网友B：真讨厌陈宇，他那哪是论文，本来只不过是一篇没什么根据的猜测，走了狗屎运，正好撞上了气候变暖加剧，这就被捧成神了？要是背后没营销我才不信呢！倒是想办法救救人类啊。

　　网友D：别人还盼着死之前捞金呢！万一在史册上留下名字，那不是美滋滋，按他说的地球自我毁灭，自我更新后，说不定下一批山顶洞人挖出他的遗迹，几千年后奉他为神呢！

　　网友A：讨厌他的人那可是不少呢。

　　……

　　沈云卿想起他也看过烂番茄写的那个小说，那个小说的社会系统十分先进，就是每个人都性格都奇奇怪怪。他关了这个群，提示还有另个群艾特他。

　　不同于这个几百号人热闹的避世者群，那是一个叫“保家卫国”的小群，群里只有5个人，而艾特他的正是前两分钟给他打电话的小胖。

　　小胖：刚接到消息，班长没了

　　小胖：A国现在就是地狱。

　　小胖：@沈云卿

　　这个小群一共5个人，除开小胖和班长，另外两人的发言停留在了五年前。

　　沈云卿每天都要往回翻到五年前的聊天记录，点进两人的头像看一看，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入睡。这成了他每天必须完成的任务。也是他退役以来唯一能完成的任务。

　　五年前

　　小丁：今天下班咱去满红烧烤撸个串呗！

　　虎子：那必须的！整上两瓶酒！

　　云朵：你们倒是动作快点啊！

　　这一晚他们没有去满红烧烤撸串喝酒，小丁和虎子的头像再也没出现在群里。

　　那次的集体任务，在追捕逃犯的过程中，由于他们冒进，没料到犯人不仅有人接应，还携带枪支，沈云卿听到枪声的那一瞬身体猛然扑向一旁还未反应过来的虎子，可还是慢了！

　　手肘磕到地，疼痛感还未完全袭来，从腿部冲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感，他忍不住闷哼出声，于此同时，另一只脚也中了一枪。

　　虎子拖着沈云卿往回，以石头和房子为掩体，同时朝局里呼救，沈云卿咬牙，他痛得汗流直下，意识开始模糊，心中仍旧想着不对劲，这群人故意留下了体力弱而没有武装的人，诱得他们以为这全是一群小喽啰，这绝不是他们以为的普通逃犯！局里有人给了他们错误信息！原以为的顺藤摸瓜解决小案，却不曾想他们捉到了个大藤，他拼着最后一把劲儿，一把推开虎子：“快走，别管我，你先跑，是陷阱！他们不只这些人！”

　　虎子还在四处寻找小丁的踪影：“不行，不行！”他掏出枪支，“丁子呢，丁子还没找到，不能留下你！”

　　沈云卿和虎子都明白，沈云卿留在这里被对方找到的下场是什么。

　　以对方如此大胆地行事，他们被活捉必定没有好下场。

　　脚步声逼近，黑夜里，虎子将沈云卿用一楼草房里的被褥盖住，拿起一块小石头往另一处抛去，同时准备从反方向出去。

　　沈云卿仍旧用力扯住虎子的裤腿：“逃回大道，我能等到救援，你别乱来，我们说好一起吃烧……”大腿的枪伤令沈云卿咬破唇角都无法保持清醒的意识，他知道虎子性格冲动，就怕被敌人一激做出傻事来，用了最后一抹意识说下这些话。

　　黑暗中，沈云卿朦胧间回顾了这短暂的一生，父母早逝，被姥姥养大，虽然读书晚了些，但读书时期顺风顺水，成绩优异，考入警校，毕业后成为一名警察，不可控的因素都被他克服了，他的人生掌控在自己手里，正不断往上走。

　　本该一直如此……

　　再度醒来时，沈云卿还住在ICU病房，他醒醒睡睡无数次，在意识大海中沉浮，身体重得就连眼皮上都被压着千斤顶，就算最后完全醒来也觉得身体好似不是自己的了。

　　小胖和班长来看他的时候，两个牛高马大的男人哭成了泪人，沈云卿反而镇定多了，他躺在病床上，看着班长递过来的荣誉证书，心底里死灰一般静寂。

　　“他们呢？”

　　沈云卿明知不用问。

　　小胖已经哭得快喘不过气来。

　　“他们没有回去找救援是吗？”

　　班长勉强止住了泪，用手背狠狠一抹眼眶：“如果不是虎子他们拖延，救援部队赶到时，差点连你也没能救回来。”

　　病房内一时之间只听得见小胖的抽泣声。

　　沈云卿的手放在被子上，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再度握紧，连续好几次后他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话，声音很小，班长和小胖都没听清，沈云卿说第二遍时，每个字都像是从牙齿间蹦出来的。

　　“救我这条烂命干什么？”

　　“云卿……”

　　病房外传来喧嚷声，有媒体闻声而来，被军方挡在外面，整个医院戒严，并以此事为开端，上下调查，肃清内部，无论揪不揪得出那个里应外合，错报信息的叛徒，虎子和小丁也回不来了。

　　“我说了让他回去，我能撑！两条命换一条命，亏不亏！”

　　“我不需要他们这样救我，反正我没爹没娘，没有亲人，死了就死了，我，救我干什么啊？！”

　　“他们还有父母，还有女友，他们，他们真的太傻了，太——”

　　沈云卿话还没说完，班长一巴掌打了过去，“啪——”地一声，吓得小胖赶忙上前看沈云卿，幸好班长没下力，沈云卿只是被扇得一下愣住了。

　　班长是他们之中最为稳重的人，他此刻显得控制不住自己所有情绪。他压抑着哭意，闷声闷气道：“沈云卿，你别再侮辱他们。”

　　沈云卿当时不懂班长为什么会用上“侮辱”这样的词，直到沈云卿出院后，办理退役的相关手续时才听其他人说，说当晚死的不只虎子和小丁。

　　一共四个人，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每一个人的尸检报告都那么长，长到无法想象他们是怎么在死前受了这么长的折磨。

　　那些伤害是人们光看到字都会觉得很疼痛的折磨，因为他们的拖延才让沈云卿捡回了一条命来。

　　为了保护家人连追悼会都没开。

　　无数人安慰他说那伙伪装的贩毒之一已经被捉住了，被绳之以法了，虎子他们看见你活着，在天上也就安心了。

　　可沈云卿怎么安心得了？

　　任谁都安心不了！

　　小胖：（语音）云卿，我的银行卡放在家门口的垫子下，密码是XXXXXX。

　　小胖：（语音）刚接到通知，我也要马上赶往A国。这一走可能和班长一样有去无回……嗨，看我说什么瞎话呢……班长的孩子才两岁，都还不会喊爸爸呢，这下班长走了，他老婆又在医院，孩子还小，没人照顾，等我也去了A国，云卿，他们只能交给你照顾了……我的钱你随便怎么用，这些年我还是攒了不少……

　　小胖：（语音）没办法多说了。

　　小胖：（语音）云卿，你一定要保重啊。

　　小胖：（语音）如果我回不来的话……

　　那边出现了很多杂音，小胖的话开始变得断断续续。

　　小胖：（语音）你替我们去满红烧烤多吃几口，多替我们好好活着，知道吗云卿……多吃点多喝点啊……

　　沈云卿再打过去时已经无法接通。

　　点开他们的头像，每个人的朋友圈里都彰显着他们曾经是鲜活的存在。

　　虎子的签名：人生在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丁子的签名：第二十五个单身年。

　　班长的签名：我的乖囡囡。

　　小胖的签名：我可有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