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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全文章节免费阅读

字数: 4064更新时间: 2021-10-30

  第二章

  澹台雁为出门方便,特地翻箱倒柜找出身不起眼的赭红布衣,亏得她身形窈窕,样貌妍丽,这身布衣竟也能衬得她乌发雪肤,明艳动人。

  褚霖上下打量扫了眼,温声问道:“卿卿这是要去哪儿?”

  当朝皇帝不但长得好,声音也如鸣泉漱玉,望过来的目光十分专注,其中柔情仿佛能将人溺毙,却让被看的澹台雁阵阵恶寒。

  自苏醒过后,澹台雁也向宫人们旁敲侧击地打听过许多消息,知道眼前这位皇帝声名极佳,大衍上下无论朝臣还是百姓,提起他时都交口称赞。

  先帝惠宗在位时,后族韦氏内外勾结把持朝政,排除异己扰乱朝廷,太后杨氏传血书号召天下兵马勤王,于是各地叛军、勤王师打成一团,又有北方突厥趁乱起兵,直逼大衍腹地。

  是时战火四起,民不聊生,赵王褚霖带着朱雀军自岭南道出,铲除叛军,收服盟友,抵御外敌,一路收归大衍失地,最后攻陷京城登上帝位,乃是众望所归。

  褚霖登位之后仍是勤勉,任用贤臣,励精图治,除了削减税负之外,又应用许多养民政策,河清朝至今不过五六年,朝野清明,海晏河清,和永昌朝时的光景已大不相同。

  澹台雁从前从未听说过褚霖这号人物,倒是听说过他的父亲,先赵王的事。

  先赵王乃是高宗血脉,和先帝惠宗是同父异母,因生母卑贱为高宗见弃,成年之后被封王就藩,其藩地还是在最偏、最远的蛮荒之地岭南道。

  倍受高宗宠爱的惠宗身体不好,被奸人所利用,在位期间闹出韦氏乱政的大祸,而高宗向来弃若敝屣的赵王一脉却出了个褚霖,天下也最终落到褚霖手中,不可谓不讽刺。

  这些惊心动魄的故事,在澹台雁看来就像话本戏文,而戏文中的主人公,当朝皇帝褚霖正站在她面前,唤她“卿卿”。

  澹台雁心中不但没有一丝得嫁金龟婿的欣喜,反而被这个天降馅饼砸得头昏脑胀,满心惶惑。

  “我……”澹台雁支支吾吾答不出话,褚霖也不着急,就杵在那儿,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正在尴尬的沉默中,有人高呼道:“陛下!”

  来人是皇帝身边的玉琪玉内官,他手上碰着个红漆木盒,身后还跟着乌泱泱一大批人,满脸羞愧:“陛下,都是奴婢做事不经心,竟让陛下久等,奴婢该罚……咦,娘娘怎么也在?”

  澹台雁草草点头,玉内官连忙带人朝她行礼,谁知刚屈身就听见墙根处传出一道女声。

  “娘娘……娘娘,属下好像被卡住了……”

  “谁,谁在那!”玉内官被吓得差点跳起来,尖叫道:“来人啊,有刺客!快护卫陛下和娘娘!”

  霎时间刀剑齐出,严阵以待,澹台雁捂着脸叹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

  寅正三刻,凤阙宫灯火通明,盛妆丽服的宫人们在穿堂前站成几列,个个束手低头,脊背挺直,没人敢露出一丝倦色。

  烛影在深红色的纱幔上摇曳,澹台雁正襟危坐,双手握成拳搁在膝盖上,她早已换过一身月白锦衣,拢袖上金色暗纹若隐若现,发髻也被拆散重新盘起,鬓边金凤振翅欲飞,又是一位宝相庄严的皇后娘娘。

  可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极为灵动,看看跪在堂下的孟海,瞧瞧面色严肃的玉内官,时不时偷觑一眼身侧的褚霖。

  褚霖也换回一身玄色常服,姿态闲适地坐在她身侧。别的不说,他这张脸长得是真占便宜,鼻梁高挺,颌角线条清晰,眉目端正清朗,就这样手肘搭在膝盖上,垂着眼皮出神,也让人觉得他在思量民生大事。

  玄色是帝王服色,严肃沉静,更加衬托出他姿容不凡,耳垂上轻轻晃动的红玉耳坠,在烛光下竟有几分妖异。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伤。中原汉人并没有穿耳的习俗。

  澹台雁用余光悄悄打量那红玉坠,褚霖突然抬眼看过来,她连忙收回眼神,不敢再看。

  玉内官清清嗓子:“孟大人,你可知罪?”

  凤阙宫门窗紧闭,近卫在外层层把守,一丝风都透不出去,孟海形单影只地跪在空旷的大殿中,看起来尤为孤立无援。

  架势拉得这样大,开口就是要问罪,好像她们真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过一样。澹台雁暗自腹诽,抿紧唇看向孟海,却见她干脆利落地磕了个响头。

  “臣有罪,求陛下降罪。”

  寻常人死到临头都知道要争辩两句,她倒是急吼吼地抢着认错,澹台雁连忙朝玉内官看去,他显然也愣了下,躬身征询地看向皇帝。

  褚霖轻掸手指,玉内官会意,高声喝道:“你既已知罪,那便处置杖刑五……”

  “慢着慢着,”澹台雁出声打断他,“这怎么就要打人了?”

  玉内官先看了眼褚霖,然后作揖道:“回娘娘的话,孟大人触犯宫规,应当受罚。”

  澹台雁指尖掐进掌心,前倾身子追问道:“那我……本宫便请教玉内监,孟海究竟是犯了哪条宫规?”

  方才在宫城墙边撞见褚霖,跟着他们的队伍走回凤阙宫,澹台雁这一路上也不是没见着宫人行走。想想也对,宫人们身处宫禁内苑,虽有品阶俸禄,但追根究底还是为宫中主人办事,贵人们随时有令,宫人们便得随侍供人差遣,哪分什么昼夜差别。

  由此可见,宫里大约不会严禁宫人夜间行走,那能怪罪孟海的,也就只有一条私自离宫。但说来可笑,孟海她……她被卡在墙里,不是没能成功出去嘛。

  澹台雁强自镇定,自认无论玉内官说什么,她都有话可辩驳。

  只听玉内官道:“罪人孟海引诱主上鱼服夜行,陷主上于险境,以臣惑君,当杖五十。”

  “本宫知道分寸,不过是出去逛逛,哪里就有危险了。”澹台雁道,“况且今夜之事本就是我的主意……”

  “娘娘此言差矣。”玉内官微笑着朝她一揖,“孟海身为近侍,主上言行偏颇,她便该多加劝谏才是。不能护卫主上周全,实为无能,因己之过使主上烦忧,更是罪加一等,用刑后当逐出宫去,永不叙用。”

  依这话来说,澹台雁求情还求错了,就该任玉内官颠倒黑白,把孟海打死吗?

  澹台雁生于公侯之家,也知道宗室子弟有设置伴读的规矩,皇家血脉贵重,不能轻易受罚,犯错的惩罚便由伴读承担,玉内官这是把宫里对付皇子公主的手段用在她身上了。

  可玉内官是内侍省内侍监,有处置内宫宫人的权力,处罚孟海名正言顺,澹台雁一个半路出家上任没满一旬的皇后,一时竟想不出办法对付他。

  “你!”澹台雁瞪着玉内官,脸涨得通红,“是我要出宫的,和她没有关系,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要打要罚都行,我……”

  她越说越急,水莹莹的眼眸含着十分怒火直冲玉内官而去,玉内官面上不为所动,心底却开始暗暗叫苦。

  “行了,别吓她了。”褚霖终于开口,玉内官立刻告罪,退回褚霖身侧。

  方才这一出是在吓她?澹台雁反应过来,咬牙别过脸,盯着孟海的后脑勺不吭声。

  只是焦灼的眼泪还没能收回去,顺着腮边缓缓滑落。

  褚霖看在眼里,不由轻叹。

  还是这么倔,被逼成这样都不肯向他开口。

  眼泪越流越多,停不下来似的,澹台雁仍旧端正坐着,呼吸却越来越急促,她余光瞥见身侧之人伸手过来,下意识往后侧身躲开。

  褚霖身形一滞,将素色的帕子叠起放在桌角,温声道:“卿卿还没有告诉朕,今夜为何要出宫?”

  他明知故问的语气实在气人,澹台雁忍了又忍,终于正眼看向褚霖:“陛下,臣……臣女只是想回家啊!”

  既已开口,澹台雁也就顾不得什么犯上不犯上,竹筒倒豆子一样将这几日的不快尽数倾吐,从发觉自己身处陌生环境的惶恐,到几次要求见家人被拒绝的不安,统统说了出来。

  “……若陛下同臣女易地而处,难道不会尽力一搏么?”澹台雁说着说着,也不知他究竟听进去多少,最后实在抑制不住哭腔,“陛下,臣女也是有父母亲人的,您不能就这么把我……把我关在这里啊!”

  殿中本就安静,现在更是针落有声,玉内官眼观鼻鼻观心地装鹌鹑,孟海才抬起头瞧了一眼,又连忙贴回地面。

  在澹台雁又哭又闹的时候,褚霖一直安静地看着她,神色淡淡,没有丝毫变化。

  可再开口时,声音不知为何有些艰涩:“朕并没有要困住卿卿的意思,你我成婚十年,这里便是你的家。”褚霖顿了顿,泰然自若道,“卿卿想念岳父岳母,也是人之常情,下旨请两位进宫便是。”

  澹台雁原先还满脸抗拒,听见这话立刻期盼地看着他,半信半疑道:“真的么?”

  “当然,虽然泰山大人正在行宫,只怕受不得舟车劳顿之苦,但岳母尚在京城,明日可使人请她进宫。”褚霖点头,又补充道,“卿卿失忆之事毕竟干系甚重,就算见到他们,也不要轻易泄露。”

  皇帝身为天子,皇后之父被称一国丈已是极尊荣,更何况被称为泰山。

  只可惜褚霖这番作态是做给瞎子看,澹台雁不满道:“我阿爹阿娘又不是外人,为何……”

  “晋国公府上人员混杂,难保有探子暗藏其中。”褚霖语气重了些,“卿卿,听话。”

  现在最要紧的是见到家里人,其余的可以徐徐图之,澹台雁慢慢思量,面上还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待褚霖又劝两句才答应。

  见澹台雁终于破涕为笑,褚霖眼中也带上些许暖意,又把帕子递过去:“擦擦吧。”

  在这当口,澹台雁也不好拒绝,只能接过来随意在脸上印了印。

  天刚破晓,熹微晨光透过云层,浅浅笼在窗纱上,这荒唐的一夜终于告一段落。

  玉内官拍两下掌,门外宫人鱼贯而入,四个大宫女伺候着澹台雁卸下钗环,其余的都去整理床铺。

  未几,又有几个膳房的宫人捧着甜汤过来,原是褚霖料想澹台雁昨日晚膳便没吃几口,现在必定腹中饥饿,特地嘱咐的。

  玉内官就跟没事人似的,弓着腰谄媚道:“哎呀,能得陛下如此用心,娘娘真是好福气啊!”

  澹台雁才不理他,悄悄翻个白眼,低头看碗里是甜甜的银耳莲子羹,想着不吃白不吃,便喝了个干净。

  喝完羹汤,外头天已是大亮,澹台雁捂着嘴打个呵欠,那几个宫女捧着寝衣上前要她更换,澹台雁一动没动,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褚霖。

  褚霖刚才原想喂她,被拒绝之后便一直盯着她吃东西,她这一眼就恰巧和褚霖的眼神对上。

  褚霖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微微笑道:“前朝还有事,朕不能陪着卿卿,待会儿就得走。”又催促道,“卿卿快睡。”

  澹台雁明显松了口气,躲在净房换上寝衣,遮遮掩掩地爬上床,迅速盖上被子,没过一会儿就放松下神情。

  褚霖又等了等,听见澹台雁的呼吸渐渐均匀,他挥退宫人,轻轻走到床边。

  这是很奇妙的感觉,分明是一样的面容,是他同床共枕十年的发妻,但眼前的这个澹台雁,是他从未见过的。

  十六岁,无忧无虑,充满朝气。

  曾经有一段时间,澹台雁噩梦缠身夙夜难寐,只有握着枕下的匕首才能安枕片刻。后来情况好些,一日能睡上两三个时辰了,但屋里绝不能有旁人,就算是褚霖也不行。

  她一直瞒着所有人,瞒得密不透风。褚霖到现在都还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发现真相时的愤怒和难堪。

  而现在,床上的人陷在轻软的织金绒被里,脸颊微微鼓起,对他的靠近无知无觉。

  褚霖盯着看了许久,指尖碰了碰她柔软的脸,阖起帘帐。

  又过得几息,几不可闻的足音渐渐消失,澹台雁用被子蹭蹭被碰过的地方,然后放松身体,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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