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月和感觉自己在下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空间，连忙给彭宇和自己加了一层用来缓冲的保护气罩。两人跌落在一个满是灰尘的黑暗空间里，地上倒是平的。

旁边的彭宇落下后马上咳嗽起来，符月和第一个念头是灰太多了，接着马上想到，不好。摸到彭宇旁边帮他闭气。

“你别动，我现在是帮你。”符月和躲开彭宇乱挥的手脚，往他喉咙上一拍，然后再解释：“是我一下子没想到。这里不知道是一个怎么样的空间，一般我们进到这种空间后会习惯性先闭气，确定空气能呼吸以后再继续。你现在怎么样？”

彭宇两个眼睛红红的，好像还难以相信符月和，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真的不呼吸也能说话：“我……我喉咙和鼻子里很痛，感觉肺里也痛，有一种在烧的感觉。刚才吸了一口气就这样了。”

符月和拿一丝术力探进彭宇肺里简单修补。他又细细检查了一边，确定彭宇身体无恙。“嗯，可能空气里有些碱。我帮你做的闭气大概可以坚持一个小时，这里不一定安全，一个小时前回去吧。”

符月和站了起来，来时的方向已经没有空间的隙缝了，这种东西向来消失地很快。术力造出的一片薄薄的星光漂浮在头顶，照出一个乱糟糟的石板房间。

果然……刚才就觉得这个空间不寻常。

一转头，彭宇小朋友怪怪的。他向四周看一圈，瞪了头顶的光一会儿，然后再暗暗戳一下墙。最后的目光还是别别扭扭地落在了符月和身上。

“啊，怎么样，现在能相信我不打算害你了吗？你看看，你乱跑，我还给你治疗，你乱叫我也没怪你。”

感觉到符月和往自己靠近走了一步，彭宇又一下缩到墙角。

前一分钟还在找神秘人，现在自己就进入神秘空间。小朋友不信任自己，越做越乱。算了，已经说了要徐徐图之，该放下还是要暂时先放下。

“这是哪里？”

“异空间，恭喜你，因为你乱跑，我们穿越了。”

彭宇看看这好像是地震后的杂物间一样的房间，满脸的怀疑。但一回头，来路的确消失了。

符月和作罢。转身探查起这个空间。想想被人拴着的确是很可怕的，但又怕彭宇在这个空间里乱跑遇到危险，索性把定距索拿掉。

“不好意思，刚才怕你乱跑，给你安了个看不见的绳子，解开了，但是还是给你一个能和我互相确定位置的符。”符月和从空中抓出一个被折成三角形的黄纸符，扔给彭宇。“不管你信不信，别丢掉，关键时刻救命的。按中心两下就能感觉到我在哪里。”

符月和要靠近的时候彭宇是铁定要躲的，背对着他东翻翻西翻翻的时候，彭宇却静悄悄缀在符月和三步之后。

符月和自管自搬石头移木板，担心触动什么，一切做得小心。过了很久，背后的彭宇发声了：“诶，你——”

“你什么啊，吓了一下就对老师你来你去了吗。啊，人心不古啊，不对，古也没什么好的。”符月和手酸，索性转身坐在一块碎石头上。

“可是，可是你真的很怪！而且我怎么知道这里是不是你故意引我进来的……”

“啊，和别人不一样就是有害的吗？那你这几个月调查我不是也很怪，你的同学有提防你吗？再提醒你一下，尾随别人还有摸到别人家里都是不行的，以为自己是孤胆英雄也不行。真是的，我平常对你也不差，为什么把我想得这么坏啊。”符月和一边无所谓地回答道，一边转头看看这个空间。这个好像杂物间一样的房间大而拥挤，边缘似乎还连着一条走廊，不知道通向哪里。

“这个……”彭宇摸摸头，看上去自己也搞不清楚，“但是你真的很——而且我跟别人说什么别人都不信，都说你很好，一点怀疑也没有，感觉就是除了我别人都被控制了一样啊。”

“说我好是因为我真的好好吗，没良心的，上学期考的什么分数我也没挂你。那你说说看，我哪里怪了。”

彭宇很认真地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觉得你的神态和别人不一样。我是觉得，你偶尔会有一种年纪很大的人才有的眼神，你看白胡子老教授讲历史的表情像很小晚辈表演节目一样，是慈祥，很奇怪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鼻子，“我知道有人说我脑子有问题，我只是觉得很多神秘现象可能都是真的。然后我跟别人讲的时候，他们的细微的表情都不一样。比如有人觉得我是傻叉但出于礼貌不直说的，又或者有人觉得我是傻叉但是没空理我敷衍一下的，还有觉得我是傻叉但是怕跟我讲多了被传染的，所有的表情都是不一样的！所以表情这方面，我分得出来的。”

符月和默默地想，你的领悟倒是深刻。“嗯，你观察力很好，我下次注意。还有呢？你不至于因为表情就追到家里调查我。”

彭宇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一旦有怀疑了，多留意，看符老师你就很奇怪。有一次，我远远看到符老师你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好像是要转身走一步拿背后架子上的一个杯子。当时你那个动作前三分之一的速度是正常的，然后突然就整个人卡住了，想游戏卡BUG了一样！当时，你单腿站着，上半身还往后扭，就这样完全无视重心地停在那里了，连表情也是卡住的！就这样脸上的肌肉没一点变化没有地维持了整整五分钟！我当时已经被吓到了，没想到后面你突然加速，残影了！我眼睛都差点没跟上。类似的情况不止一次！”

这个还真是自己的问题，这个，原来这么明显的吗。符月和有点心虚地说：“你的视力是挺好的哈……”

“所以我觉得符教授你是外星人！但是你知道很多古代的东西，所以那时我想，你是来自古代的外星人！”

彭宇义正言辞，大有一种“真相只有一个”的气势，符月和有点胃痛。

“不是，我不是外星人，这倒真不是……这个就是我在自己身上做实验然后有点术法出错了。”千年下来，总有些松懈。学校的工作有的时候很无聊，闲着也是闲着，符月和就摸鱼搞点微型实验。总归还是不想给别人造成什么影响，所以符月和实验前会给自己一个反身术。作用就是，预先设定的空间范围内，万一实验出现什么意外，同时这个区域内有其他人，那么一切后果就施加在符月和一人身上。

但这时候彭宇反倒像是受到了什么鼓励一样，越说越勇了：“那你为什么要搞实验呢？你自己房间里也一堆怪怪的东西。你要只是个术师或者随便什么人，好好过日子就行了。要做实验就一定是有什么目的，那我怎么知道你的目的是不是阴谋？我跟别人说别人又看不到，发视频也没用，越看越有问题。”

符月和内心沉沉地想，实验啊，对啊。千年以来，自己唯一不断重复的就是实验。就连这个教师的身份，也是为了实验的资源。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呢？无非是因为，这是自己还活在世上的唯一理由啊。

“不好意思，”符月和真诚地看着彭宇，“很多细节我现在还不能和你说清，我只能说，我的目的是救人。”

“救谁呢？”

“抱歉，还不能说。”

“为什么救呢？”

“也不能说。”

彭宇顿了一下，想了想，继续问：“那，你要救的人是被谁害的呢？”

“额，是我……”

彭宇震惊：“什么？”

符月和尴尬解释：“不是，那个都是不得已。你就当是我当年失手，所以我要弥补，就这么理解吧。”越说越没底气。

彭宇大概是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接着问：“那被你害的你还不能解开吗？还要靠做实验的方法，有什么人被救起来是靠做实验的。我看你也不是很急的样子，救人不用着急的吗？那个人能等？”

“等，倒是能等的……再等几年也行。诶，当时我本来就是为了救他们，我和我的师弟师妹五个人一起开了一个阵。只要我们再解阵就行了，只是后面只能我一个人解阵了，那个技术有点不一样，需要先摸索一下突破一下……”

“啊，所以你还要做实验现场搞技术啊！”

“嗯……但是吧，彭宇同学你是很特别的，”符月和热切地看着彭宇，“我现在能确定了，如果你能帮我，我这里一定能快很多，这么正义的事情很有意义吧。所以，如果你确定能帮我，我什么细节都给你好好解释。”符月和越说越自己也觉得可疑。

彭宇又想到一个问题：“你说你是术师，如果你能是术师，那会法术的人不止你一个吧？你为什么不多找几个人帮忙？你师弟师妹呢？”

“这个嘛，”符月和有些犹豫，但是本着负责的原则，至少拉人下水前也要告知风险的，于是还是很尴尬地咬咬牙说了，“师弟师妹差不多都找不到了，也有可能在躲我……其他人，对我有一点误会，所以他们大部分会追杀我……”

这下彭宇也瞪着眼睛语塞了：“你，你！你还说你不是坏人，跟你一样的人都想对付你，你到底造了多大的孽！”

“不是不是，都是误会啊。”

真是的，别人是自带法术天下无敌，自己这边是兢兢业业多少年，还连自己学生的信任都换不来。

“就是很大的麻烦啊，所以需要你的帮助，真是救人。”符月和有点自暴自弃地说。行吧，他不是没有向人求助过，被拒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看来，这一次又要被拒绝了。

符月和等了很久，这地方太安静。一切或许真有天意，但那又怎样。不过是一个人继续坚持，天意，总有一天也要被自己掀翻的。

“那好吧，我帮你。但是你要确保努力去救人。”彭宇说，“而且你也要把细节都告诉我。救人的话，我能做的事还是要做的，但什么时候发现你不走正道，我就一定不会帮你。”

符月和望着彭宇，意外地有点恍神。

“啊！好的，太好了！谢谢你！”符月和看着彭宇，很惊奇。“我以为你要拒绝了，你看上去不是很像因为环境危险就妥协的人啊。”

“因为你的表情是真的。”彭宇说。

“哈。”符月和拍拍彭宇的肩，想拍拍他的头，又觉得不合适。一时不知道该把手放在那里。

“哈。”符月和索性激动地抱了抱彭宇。

“你……这么激动的吗？”彭宇好像不是很适应这种热情。

“没什么,”符月和感慨地说，“我只是想到了我的师弟和师妹。他很也很想你。他们很好，非常非常好。又正直，又无畏，很坚强，还信任我。”但他们中的大部分已近消失很久很久了。

“对了，你要帮忙的话还需要多学一点东西，”符月和转换了个话题，他不想让回忆淹没自己，“彭宇同学，那我就当你是我的术法学生了！”

“啊？我还要学法术吗？”彭宇讶异道。

“这个也是有必要的，现在的人大部分不能学术法了，不过你的血脉比较特殊，应该还是可以的。比如说我们现在在的这个空间，学了术法之后，就可以找到回去的路。不过这边有点特别，可能需要稍微多找一找。”

符月和喜获开山大弟子一枚，翻起破石头烂木头也更有力了。但是，翻着翻着，内心有些不安。

“怎么了？”

“彭宇，”符月和轻声问，“刚才忘了问你了，你今天又看到什么，吓成这样。”

彭宇迟疑了一下，说：“对啊，我今天早上我被吓到了，而且比平常可怕很多。奇怪，见到你这么长时间了，我刚才怎么没想到讲那个。今天早上，你一开始正在往门外走。我知道你今天需要开会，想等你出去以后翻进去的，所以先远远从窗户看着。然后，我被吓到了，我离开了。”讲到这里，彭宇的表情突然变得迷茫。

“对，我离开了，而且离开以后不知为什么一点也不怕。啊，不对，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什么呢……”

符月和难以置信地看着彭宇。这是一个安人族的王族后裔，自己的术法甚至不能轻易迷惑他，现在他却分不清自己看见过什么了？

“对啊，怎么会这样。然后我过了很久，想到今天还没有进你家，决定还是要进去看看，一进去，看到的环境像十年没住人一样，那种恐怖的感觉又来了。然后你马上回来了，我觉得是你恐怕，我来不及跑，只要先到床下。对啊，我早上被什么吓到了呢？”彭宇的表情变得更加奇怪，他好像要想到什么，但又好像有更大的力量要他遗忘。他的讲述变成了喃喃自语，好像进入了一个死循环。

符月和定定地看着彭宇，和小朋友讲话太热闹了，现在却突然感到一点凉意。他伸手在彭宇右耳后摸了一下，细细感受术法痕迹，把一根好像看不见的蜘蛛丝拿开。这么长的时间，他甚至没有发现。

“啊！”彭宇突然大叫，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我怎么会忘了那个！你的双胞胎！总是跟你在一起的你的那个双胞胎！他才是诡异的那个！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他总是笑，脸上一丝表情都不会动地一直保持笑的样子，然后他总是在看你。他围绕着你，你吃饭的时候或者干别的事的时候，他会做到你对面，好像和你一起做事一样，但是你从来不看他，也不跟他说话。自从我用望远镜从你家窗外观察你，就是这样!而且他有的时候会和你完全同步，走路或者类似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嘴唇没有动过一下。我忽略了他？我怎么居然……”

“不要慌！冷静，你慢慢来。”可是符月和自己就能感觉到脊背一阵阵的寒意。他根本没有什么双胞胎，一直以来，都是他独自居住的。而这样的感知混淆，甚至迷惑了彭宇的神瞳。

“是了，这应该就是其他学生看见你的异常时候的感觉了吧？你的那个双胞胎弟弟或者哥哥明明很奇怪，我从几个月前就看见了，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但是我完全不觉得他有哪里是不对的，而且一点点提起他的兴趣也没有。但是今天早上，本来你是应该要离开，他就平平地站在你后面，可是我看到他拿着一个杖子，按住你的影子。怎么说呢，就是感觉好像从你的影子里挖了一部分给自己。然后就在这个时候，你好像之前在学校里已经出现的几次一样，突然动作卡了起来，他直接走进你，是走进去，好像你是一个影子他走进阴影里一样，感觉你们两个人粘成一个人了，然后，你分裂了！你分裂成两个了！看到那个的时候我感觉那种恐怖突然在我耳朵旁边炸响一样，然后我突然意识到这么长时间都忽略了他。所以我马上逃跑了，但是，逃跑之后，我就忘了。天啊，就是这个过程应该还记在我脑子里，但是一离开你的房子我就觉得这很正常了，连怕都忘记了。后面看到你之后那种怕的感觉才又回来一点，我怎么会忘了这个！”

符月和心惊，问：“所以你刚才这么怕我，新出现一道空间的裂缝就走进来了。”

“不是新出来的！”彭宇叫出来了，“那个人在你家就住在一个走廊里，不是，不是走廊，啊是这里！每次他就是从你家的一个没有连接到任何一面墙的门走出来，笑得很开心地和你在一起，然后走回去。这道门一直一直就在啊，只是很多时候是关着的。他会从这个门拿出学校里的东西，然后等他把东西放进这个门里，我就能在学校看到这个东西。所以我以为你能瞬移，然后这个门联通的地方是学校，我是为了跑到学校所以跑进来。而且不带犹豫不觉得怀疑的就觉得那个门是能走的。我怎么会想跑到这么诡异的地方。”

所以，有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长期就在自己身边，在自己家中开一道进出的门，笑着，站在符月和旁边，自己地看着他的全部工作，安安静静，端详着一点一滴。

自己没有警醒就不会特意探查这一点，彭宇没有出现就有没有人能看到他。所以，那个人在自己身边多久了？他又为什么要引彭宇来这里？

咔。远处的走廊深处，传来一个模糊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