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虞枝瞪大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这间屋子。 头顶上是纱帐,雨过天青的颜色,绣着两只白鹤,作展翅欲飞状。 她抬手想摸摸那鹤,看着自己的手,愣住了。 手指头白白嫩嫩,葱根一样。 她眼睛里迷惑一闪而过,总觉得有些陌生。 “郡主你醒了!”小丫头煞白着脸,失手打翻了银盆。 虞枝眨了眨眼睛,有些迟疑:“碧喜?” “求郡主饶命,碧喜知错了!”小丫头忙跪下,头磕在地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雪白的额头,没几下就见血了。 虞枝皱眉:“吵。” 脑袋里有些抽疼,过去的事渐渐涌现,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感觉,好像第一次看那些记忆似的。 碧喜见她直往地上栽,吓得忙爬过去,将人接住:“郡主你怎么了?” 她脑袋上渗了血,刺得虞枝眼睛疼,脑袋更晕了,她没什么力气地推了推:“走开,头疼。” 碧喜虽然怕她,但更怕她出事,后果不是她能承担的。 她一边看着虞枝,一边大喊:“来人!郡主醒了!快去告诉王爷!” 虞枝被她一吵,头更疼了,不由气得鼓了鼓腮帮子。 不过,眼下她想起一件重要之事。 她抓住碧喜的手:“去查,救我的公子是哪家的,今日之内,我要知道他的全部信息。” “是谯郡恒氏的公子,名琮。” 虞枝不由捂住心口,心跳快得厉害,完全不受她控制,她喃喃:“恒琮。果然人如其名。” 她还记得,建康贵女们邀请虞汐去游湖,却不邀请自己,她气不过,盛装打扮去了,打算好好灭灭她们的士气,用自己的美貌碾压她们,没成想船还不曾靠近,就翻了。 她不会水,带的下人竟也个个都是旱鸭子,见船翻了,竟一点主仆之情都没有,扔下她一个个抱了木板浮走了,剩她一人孤立无援,瑟瑟发抖。 她紧紧抱着桅杆,眼眶发红,难过得不行。就这么死了,太便宜虞汐了。 还有那帮贵女,一定会嘲笑她的。 她又想到自己堂堂郡主,从小到大跌跌撞撞跟在虞汐这个庶女后面,处处不如她,处处被那些贵女排挤,不由悲从中来,心里揪疼。 偏在这时,“咔擦——”一声,桅杆折断了。 她整个人往水面坠,湖面深得望不到底,好像一口黑色的井,里边藏着魑魅魍魉,正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将她吞进去。 她吓得闭上了眼睛,浑身止不住发抖,泪水流进嘴里,又苦又涩。 听说淹死的人难看得要命,她不由吸了吸鼻子,嚎啕大哭起来。 “爹爹!救命!” 耳边一阵风过,鼻端飘来一股桂花的甜,和着淡淡的风的味道。 虞枝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干燥温暖的怀抱。 她眼睫颤了颤,不安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含笑的眼睛。 那人带着她在水面浮木上轻点,落到船只顶上脚尖再一点,她只觉自己乘着风飞了起来。 空气里都是桂花的甜味。 她最喜欢了。 她不由伸手抓紧了那人胸前的衣服,唯恐被他丢下。 那人好像轻笑了一声,虞枝红了脸,嗫嚅着松了一下手,下一瞬却又抓紧了。 他们落到岸上时,那里早已围了许多人。 虞枝鼓足勇气抬头悄悄看那人,他却察觉了,低下头来,眉目张扬恣意,眼神戏谑:“这位女郎,还不松手?喜欢我这衣裳?” 虞枝到底受了惊吓,捂着扑通扑通直跳的心晕倒了。 晕倒前,她满脑子都是那双带笑的眼睛,眼尾微挑,那是一双桃花眼。 再醒过来,她已经在南康王府了。 虞枝脸热热的,想起那位郎君戏谑的笑,就不由脸红。 碧喜看她有些魔怔的样子,咽下了嘴边的话。 “我的祖宗,你可算醒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虞枝皱眉,躺了下去,将眼睛一闭:“碧喜,本郡主累了,告诉爹爹,不要打扰我休息,留下大夫诊脉便是。” 她的声音不轻,门外脚步顿住,显然是听见了。 “混账,你自作主张跑去游船,差点出事,庾夫人担心得吃不下饭,你的礼仪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是南康王的声音。 他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下巴上蓄着胡子,有股武人气概。 此时大踏步进来,对着虞枝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教训。 虞枝咬牙,胸口闷得厉害。 “王爷,郡主才受了惊吓,需要休息,是妾身的不是,一听到郡主醒了,就着急忙慌赶来了,是我顾虑不周。” 虞枝瞪着她:“你走,不需要你假好心!” 南康王指着她,眉目暴躁:“你简直无可救药!我怎会有你这般蠢笨不堪的女儿!” “都给我走,让她一个人好好反省!”说完他失望地甩了甩袖子,转身便走,吓得下人们都不敢言语。 庾夫人几次回头担忧地看了虞枝几眼,无奈:“王爷,郡主年纪尚小,不要怪她。” 南康王的话听不清了,但从语气判断,八成又在骂虞枝。 虞枝伸手抹了把眼睛,鼻子酸得要命。 她差点死了,结果爹爹一来就骂她。 庾夫人一定又在爹爹面前说了什么。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抓住脖子上的玉坠,无声地哽咽:“阿娘。” 碧喜在一旁瞧见了,却不敢说什么。郡主脾气速来不好,生气了常用下人来发泄的。 “碧喜,王爷给郡主送来了宫里赐下的料子!好多呢!”芍药带着丫头捧着南康王带来的东西进来,想着郡主见了这些定会高兴。 唉,要是郡主不跟王爷犟,王爷也不会生气。郡主生病,王爷还是担心的。 虞枝听见芍药的话,眼泪果然止住了。 她眨了眨眼睛,一颗泪珠还挂在睫毛上,语气已经有些喜悦:“爹爹送来的?” “是呢,宫里今年新赐下,王爷方才送来的!” 碧喜转头,目光在那些料子上一看,心道不好。 虞枝已变了脸色。 她指着那些料子,眼眶里都是泪,气得发抖:“都给我扔了!” 芍药脸色一白,忙跪下,心里惶恐:“郡主饶命,奴婢知错了。” 碧喜打发丫头们赶紧将东西送走。 虞枝捂着胸口,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爹爹让虞汐先挑过了。” 她喃喃着:“爹爹怎么可以这样,我才是郡主。” 那些料子一看,便不是一等的,花色也不出挑。宫里年年赐,虞枝最清楚了。 碧喜见她神色不好,忙扶着她躺下,手轻轻顺着她的胸口,让她将这口气顺下去:“郡主刚受了惊,想必累了,睡吧,睡一觉就有精神了。您是南康王府郡主,所有的东西,您这儿都是最好的,谁也越不过您去。” 虞枝心里那股突如其来的怒火震得她脑袋更疼。她总觉得有些不太习惯,但要说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这会儿功夫,她已经一点儿都不气了,就是上下眼皮打架,快要睁不开。 “碧喜。”她拉过碧喜,悄悄在她耳边吩咐,“你去帮我打听恒琮的事,我醒来要听。” 碧喜一怔。 虞枝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威胁:“不许让人知晓。” 碧喜不知怎么,觉得她今日有些憨态可掬的可爱,想伸手替她理一理鬓发,这个念头一起,她立即吓了一跳。 想什么呢,郡主从来不是什么温软的小姑娘。她们都被她无害的外表骗过。 她苦笑一声,还不长记性吗? 碧喜再向虞枝看去,她已经闭上了眼睛,乌发铺散在脑后,衬得小脸越发雪白莹润,两道细细的眉毛,微微拧着。 还是个小姑娘呢。 她替虞枝掖好被子,交代芍药等人好生守着,自己出府去了,说是要替郡主买零嘴,郡主吩咐醒了要吃的。 也没有人会想到别处。 郡主平日里最是任性,想一出是一出。 虞枝只觉得做了一场稀奇古怪的梦。 梦里她坐在一边,看完了自己过去的回忆。 她真的很凶。 她竟然还打人。 怪不得碧喜她们那么怕她。 她原来对她们非打即骂。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她做过的事情,做的时候也没有不舒服,现在回忆起来,却觉得心里闷闷的。 等她醒来,房内已经点上了蜡烛,碧喜正坐在床前的小几上,一针一线地绣着东西。 虞枝揉了揉眼睛,心里始终挂念着恒琮:“碧喜,我让你打听的事打听到了吗?” 碧喜心里一惊,针尖扎进指头里,她若无其事地放下绣绷子,忙上前回道:“打听好了。” 虞枝眼睛亮了,拉她一把,让她坐近些:“快说快说!” “恒公子时年十六,出身谯郡恒氏,其父乃谯州太守,一年前谯州地方发生叛乱,恒太守死于叛军之中。”碧喜说到这里,加强了语气,“恒太守乃恒氏顶梁柱,此人一倒,恒氏树倒猢狲散,本就算不上高门望族,如今更是衰落了。” 她仔细打量着虞枝面色,见她并未有失望之色,反而蹙紧眉头,眼里流露心疼,顿觉一番措辞白费了心思。 虞枝想到那少年身上的洒脱恣意,完全想不到他处境这样艰难。 只觉对他的仰慕更甚了些。 “可有打听到他住在哪里?平日常去哪里?”虞枝又问。她心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催促着她去靠近他。 “恒公子明日会去谢氏别院的曲水流觞盛会。” 虞枝仰起脸,眼珠子一转:“本郡主也去!真巧!” 她忙指挥碧喜:“去将我新做的那件翠羽织金撒花的裙子拿来,配皇帝伯伯赏的软烟罗短衫。还有发髻,孔雀石点翠那套——” “郡主……”碧喜硬着头皮艰难开口,“我们并未收到谢氏的流觞帖。” 谢氏一族四世三公,其子弟无一不在朝中担任要职,如今一代的家主谢秦,都督九州军事,权倾朝野。 即使南康王府贵为皇族,在谢氏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虞枝鼓了鼓腮帮子:“好你个谢氏!” 碧喜怕虞枝鲁莽,忙拿出以往最有用的法子:“二小姐也不曾收到帖子。” 果然,虞枝一听,眉眼松动了些。 “谢氏什么人家,岂会让她们三言两语就骗得团团转,她一个庶出,自然没资格去。” 说到这里,她想起自己也没有收到邀请,不由纳闷,“这谢氏也忒古板了些,我堂堂郡主,还不配他们一个狗屁诗会的帖子不成?” “不行,我要进宫找皇伯伯。”说着她就要跳下床。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心里着急得很,明日她是一定要去见恒琮的。 “郡主,这个时辰入不了宫了。”碧喜将漏壶指给她看。 虞枝有些失望:“怎么办?明日一早呢?” “明日乃是上巳,陛下要斋戒休沐,见不到的。” 虞枝在房中走来走去,绞尽脑汁想办法。 “有了!”她想到什么,“我有座别院,就在龙首山附近,你快去找找地契,看是不是邻近谢府别院?” 碧喜:“是比邻的。” 虞枝欢呼:“我们明日便去别院!” 她想到明日要见到恒琮,心脏又扑通扑通跳起来,像是怀揣了只小鹿,让她又高兴又激动。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以前从未有过,如今竟只是念一下他的名字,心就酸酸麻麻的,迫不及待想见他。
报错
001全文免费阅读
字数: 3765更新时间: 2021-1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