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止!你还有心思在这儿扎纸人,那北街双喜茶馆说书的正编排咱俩呢,咱们都快成北街的大笑柄了!” 黑马褂男人一进门就大喊,屋里不亮堂,但他大概能猜到那角落里琢磨着新花样的红衣男人仍是坐得四平八稳。 “又怎么了,齐大老板?” 他回得平淡,似乎对来人这种咋咋呼呼的行为艺术早已司空见惯。 齐观齐大老板于是开始气鼓鼓地讲述他的故事。 半小时前。双喜茶馆。 “听闻啊,那南街平安路有家纸扎铺子,老板是个年轻男人,二十出头,一手纸人扎得倒是栩栩如生,只是不知怎的,常年一身红衣加身,也不怕犯了忌讳……这家铺子对面是家古董店,这家店倒是有些年头了,当是祖上传下来的产业,到这一辈儿,好巧不巧,当家的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位啊……性子急,脾气暴,有时候见那对面的铺子人来人往,门庭若市,自己家稀稀拉拉就那几个人,还都是些光看不买的,心里就吃味儿了,歇业后总会去对面闹上一闹,但每次都是灰头土脸地走出来,这一看,不是吃了闭门羹就是被怼得说不出话来了,哈哈,不过呀,这二位老板都是有本领有故事的奇人,至于奇在哪,且听,下回分晓!” 说书人留下悬念,底下宾客听得尽兴又不尽兴,纷纷约定着下回再来听。 …… “谁让你齐大老板隔三岔五就来我这儿串门儿”,他将“串门”两个字咬得极重,“也怪不得人家编排,人家说你是奇人你都不愿意,难道还想担个贤人的名声吗?” 门口的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贤人?闲人还差不多。 方止拿着尚未完工的纸人站起身从阴影中走出来,门口的人这才看清他。 眼前人身穿样式简单的暗红马褂,外罩一件红色的毛边对襟小袄,往上,是一张清秀的脸,脸色不太好,有点苍白,男人眉目狭长,不增妩媚,反添清冷。 “这还没入冬呢,棉衣就上身了,你这身子骨,也太羸弱了。”方止嘲他不禁冻。 “哪及齐老板血气方刚。”方止不紧不慢地回他。 “那是。”不知有没有听出他话中乾坤,齐观还是得意地接下了他这话,“我瞧着你这小袄还是去年的,赶明儿给你做身新的,就用我身上这种料子,前些天刚到的新货,舒服的很。咱俩是对门,犯不着跟我客气,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 齐观合上门,坐在桌边替自己倒了茶,细细地品着,熟稔地倒像是自己家。 “齐老板太客气了,我一个卖纸扎的还要穿的多讲究,倒是齐老板,整日抛头露面,要多做几身漂亮衣裳才是。”方止也坐回原来的位子,埋在阴影里。 这是在笑他店里客人少,有时还要他亲自上街拉客。 齐观有点恼怒,忽想起那说书人对他的说法,只好表情扭曲地忍下怒气。 “方老板哪天若不是伶牙俐齿,反倒令人生疑。”他放下杯子,打量了下这间挤满了纸扎的小屋,童男童女、牛车马车、古宅洋房,还有整齐堆叠在屋内四周的金元宝,整间屋子倒被衬得花花绿绿,但屋内光线不好,乍一看也有些阴森诡异。 齐观扫了一圈,目光又回到方止手中正在描画的纸人。 “你这纸人做得活灵活现,不给活人看,可惜了。”他说。 “不可惜,活人什么稀罕玩意儿见不着,好端端看我这纸人做什么?”方止说着,又给纸人画了几笔。 “新花样?”齐观问。 “嗯,昨天的客人特别要求的,说,他妻子生前喜欢精致小巧又与众不同的玩意儿,央我做个新花样。”方止答道。 “倒是个念旧情的……” 齐观仔细端详着,虽瞧不出个具体的所以然来,但大体能看出纸人的框架做的比普通框架更细致,细枝末节的地方都照顾到了。再者,纸人手里拿着一朵纸花,这花有棱角,竟也是用竹枝打的框架。 此刻方止正画着纸人身上繁复的纹饰。 “还是不画眼睛?” “不画。这句话我回了齐老板不下十遍。”他笑着说,倒也听不出什么不耐烦。 “不到一刻的工夫,齐老板当真技艺精湛。”齐观得了便宜,转头夸了方止一句,不过也是出自真心。 “齐老板谬赞了”,他说,“不过齐老板今日倒是悠闲,又是去茶馆听书又是来我这儿看扎纸人。” “嗯,今日在西洋那边叫礼拜天,本就当休息的。” 齐观说。 “我倒是忘了,方老板在西洋留过学,年年轻轻屈居在小地方卖古董,倒是可惜了。”方止叹道。 “这倒是没什么,我和官场上的人又合不来” 他说,“而且,古董这行也是一门技艺,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做不了状元也能混得几口饭吃。不过话说回来,齐老板这么年轻干点什么不好,来干这一行当。” “借您的话,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我从小做一行,除了这,还真没有什么安身立命的本事,不过如今我也算是这天津城做这一行的人里数得上名号的了,做不了状元,至少是个榜眼,或者探花。”方止倒是毫不谦逊。 “方老板夸自己倒是一点都不吝啬,不过这话倒也没错,如今西洋的那些婚丧习俗正在传进来,这些中式的习俗渐渐被湮没了”齐观叹了口气,“不过还好有方老板这样的人愿意让这些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流传下去。” “齐老板难得夸我一次,我倒是受宠若惊了。”他淡淡笑着。 “那……方老板也夸夸我呗,礼尚往来。”他倒耍起了赖皮。 齐观没理他。 “方老板你这可就不道义了。”齐观一脸失望。 “下次吧,等什么时候我想夸齐老板了,我再夸。”他将方止的小孩子脾气拿捏得刚好。 “那就……先攒着吧,我……”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敲门声打断了。 “老板你在里面吗,店里出事了!”是齐观店里的小童,阿哲。 齐观闻言开了门,只见阿哲一脸焦急。 “怎么了?”他问。 “店里,店里遭贼了,那个明末的白瓷瓶被……被偷了。”阿哲小心翼翼,生怕挨自家老板一顿骂。 “什么?那瓷瓶之前有客人已经预订了,如今你告诉我……它被偷了?” 眼见着齐观怒火冲天,方止放下纸人走了过来。 “齐老板先别生气,先到店里看看具体情况,然后再决定是否报官,警局那帮人也不是吃素的。”方止劝他。 “那好,我们先去看看,方老板也过来瞧瞧吧,方老板心思细腻,也许能发现什么线索。” 三人便一同去了对面古董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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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 2265更新时间: 2021-1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