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一名婀娜多姿的少妇，拎着名牌包站在道旁，满面愁容望向对面那家低矮店铺。
　　她低头核对了一下介绍人给的地址，没错，推荐的算命铺子就是这里。　
　　
　　店铺装修朴素，连招牌也没挂，只在两边墙壁和门楣上，贴了一副对联。
　　上联：掐指一算逆天改命
　　下联：提笔一挥降妖除魔
　　横批：试试吧，不贵
　　
　　……第一次见横批还加逗号的，这TM能靠谱吗？
　　可附近只有这一家经营这种特殊业务，而且介绍人说老板确实有点真本事。
　　少妇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店铺内部不过二三十平米，墙角立着一座老旧的书柜，里面摆满了乱七八糟的漫画书。
　　中间摆了一张红木桌子，桌边都有些掉漆了，桌上毫无章法堆放着水晶球的盒子、整套的塔罗牌、八卦盘、桃木剑……
　　桌后那人穿了件黑黄相间的道士服，脖子上挂着十字架，戴着一顶类似女巫的帽子，正趴着睡觉。
　　
　　这到底是哪门哪派的高人？未免也太中西结合了吧？
　　她皱眉，试探性叫了一声：“请问是狄紫镜狄大师吗？”
　　
　　她连问了好几声，对方终于抬手扶住帽子，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直起身来。
　　她这才意识到，不同于传统认知中的江湖骗子，这位狄大师不是个墨镜八字胡的中年邋遢老男人，而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小姑娘有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卷发，生了张秀气的桃心脸，小鼻子小嘴特别乖巧，那双鹿一样的眼睛睫毛浓密，瞳仁透着微微的浅褐色，在注视着某人时，莫名有种天真无辜的稚嫩感。
　　“我是狄紫镜，请问您想要哪种服务？”她一开口嗓音脆生生的，像是屋檐下悬挂的风铃，格外悦耳，“塔罗牌测运势一次50，水晶球看未来一次100，周易八卦算命给孩子取名一次150，捉鬼驱邪改善风水一次8000。”
　　
　　少妇吓一跳：“为什么最后一项贵这么多？”
　　“我都是根据服务的难易程度定价。”
　　“那这定价也太离谱了啊。”
　　
　　狄紫镜单手托腮，懒洋洋看她一眼：“姐姐，我猜你是需要最后一项服务，而且很急，正好店里没外人，我就跟你说句实话——前面几项便宜的，是我随便赚点零花钱，只有最后这项是保真的，所以贵。”
　　“……你这跟骗子有什么区别？”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狄紫镜振振有词，“塔罗牌水晶球我都是按照流程来的，顾客花个百十来块钱，在我这图个心理安慰，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叫骗？而且骗子没有真本事，我至少还有一样真本事。”
　　
　　“那介绍人之前还把你夸得天花乱坠，说你就没有不精通的领域……”
　　“很正常啊。”狄紫镜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我给他塞钱了，营销手段么，现在谁不打广告？”
　　
　　“……”少妇无语之余，更加担忧，“你怎么证明自己确实会捉鬼？”
　　“你想让我怎么证明？”狄紫镜从椅子后面摸了半天，最后摸出一杯刚开封的奶茶，她嘬了两口，下巴微抬示意，“比如你目前住的地方不干净，被鬼上身了，对方正在你肩膀上趴着呢？”
　　
　　少妇如遭霹雳，登时像安了弹簧似的跳出数米，开始掏出化妆镜，慌慌张张拍打肩膀：“你可别胡说八道！”
　　“我虽然经常胡说八道，但偶尔也会讲真话，比如现在，它还在瞪我。”
　　
　　那是一只女鬼，穿着破破烂烂却能看出裁剪设计很xinggan的吊带裙，可能原本是黄色，但已经被血染得分辨不出了。
　　它的脖子上有一道类似缝合的痕迹，不仅如此，胸部、肩部、腹部、腿部……全都横七竖八布满这样的刀疤，像是罩上了一张不规则的渔网，又像是被分了板块的人体拼图。
　　它将脑袋枕在少妇肩膀，蓬乱的长发挡住了半边脸，另外半边脸苍白肿胀，空洞的眼窝里凝结着污血，那颗溃烂的眼珠仍轻微晃动着，试图对焦狄紫镜所在的位置。
　　
　　狄紫镜示意少妇稍安勿躁，她走上前去，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下女鬼。
　　“哦。”她若有所思，“这位鬼姐姐应该是被谋害分尸的，死得挺惨。”
　　“……”
　　“但怨气似乎不太重，怪事，都被分尸了还没怨气，圣母转世吗？”
　　
　　少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哆嗦着气道：“你能不能别吓唬人？有问题倒是解决问题啊，吐槽有用吗？！”
　　“我怎么解决问题？”狄紫镜义正辞严，“你订金没交，那这问题就不归我负责，我只是秉持着人道主义精神，让你了解自己的现状。”
　　“说实话，我还是不太了解，我不了解怎么给钱？”
　　
　　“我这倒是也提供深入了解的试用服务，就怕你心理承受能力差。”
　　“也没别的好办法，就试试吧。”
　　
　　见少妇确实下了决心，狄紫镜便也不再多劝，她点点头，从自己颈间摘下了一条项链。
　　那项链乍一看普普通通，吊坠是个类似怀表的翻盖小镜子，外壳是做旧的银器质地，雕刻奇怪花纹，镜面古铜色，折射出的光晕柔和。
　　她先走过去关严了店门，随即在少妇好奇的视线里，将项链很随意往上一抛。
　　“化形！”
　　
　　两个字的咒语简单粗暴，待她再次稳稳接住的时候，方才小小的一枚吊坠，已经膨胀几十倍，变成了酷似照妖镜的模样。
　　她托着这面镜子，很淡定地调整方向给少妇看。
　　少妇原本还处于诧异之中，以为她在变什么魔术，结果一看清镜中自己肩膀上趴着的女鬼，分分钟崩溃尖叫。
　　“啊啊啊啊啊不可能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啊啊啊啊——”
　　
　　狄紫镜迅速捂住她的嘴：“姐姐，冷静，你这样很容易大半夜的让邻居们报警。”
　　“……”少妇涕泪横流，一个劲儿示意她把镜子挪开，语无伦次求道，“狄大师，快让它走，我给钱，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让它去别的地方，我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别让它杀我……”
　　“我这里一口价，公正透明，不做强盗生意。”狄紫镜拿出手机，点开了自己的收款码，“订金4000，事成后付尾款，感谢亲哦。”
　　“我直接付全款，你快一点作法！你快作法！”
　　
　　“作什么法？我又不是道士，也不跳大神。”狄紫镜心满意足收起手机，当即摆出一副亲切笑容，温言软语和那女鬼商量，“这位鬼姐姐，麻烦您能挪两步上我这来吗？我的客户胆子小，辛苦通融一下。”
　　出乎意料的，女鬼还真的配合，半晌离开少妇肩膀，慢吞吞挪到了她身边。
　　狄紫镜就势一挽它的胳膊：“来，方便跟我说说么，您有什么仇什么怨，或者有什么未了心愿？只要不太过分，我都可以帮忙的。”
　　
　　“……不用帮忙。”女鬼一张嘴，从喉咙里往外涌气泡音，咕噜噜的含糊不清，“杀我的男人，我也，把他杀了。”
　　“那不就相当于大仇得报了？报仇了你应该去轮回啊，怎么反倒回来了？”
　　“我也不想回来。”女鬼说，“我也没办法。”
　　
　　“为什么呢？”
　　“因为，地狱塌了。”
　　“？”
　　
　　*
　　
　　为了搞清楚“地狱塌了”究竟是个什么状况，狄紫镜决定跟少妇回家一趟，毕竟不能白拿人家8000块钱。
　　她一路上都在跟女鬼闲聊，试图了解更多信息。
　　
　　“好端端的，地狱怎么就塌了呢？”
　　女鬼咕哝着：“听说，是系统失衡。”
　　
　　“突然就失衡了？原因呢？”
　　“不知道，好像不少高级的，平行空间，都失衡了。”
　　
　　不得不承认，这女鬼懂得还挺多。
　　
　　在总系统的覆盖下，平行空间交叉相连，汇聚成网，其中自然也有强弱高低之分。
　　低级空间千千万万，大多荒凉惨淡，或者混乱无序；
　　中级空间纷争较少，最偏向于常人认知中的普通世界，平淡宜居，例如狄紫镜当前所住这一空间；
　　高级空间能量波动强烈且频繁，复杂危险，多与惊悚、灾难和战争挂钩，掌控高级空间的大佬，又被称作空间主神。
　　
　　系统失衡，必将导致空间失衡，而空间一旦大面积失衡，空间网错乱，无论是正常生活的原住民，还是执行任务的穿越者，都将面临严峻考验。
　　就像现在，人家鬼魂本来安分守己在地狱空间等待分配，冷不丁“咵嚓”一下子被传送到这来了，人生地不熟的，还被嫌弃。
　　
　　狄紫镜很是同情，同情之余又疑惑：“那你为什么偏偏就选中这位姐姐了？”
　　“她住的别墅区，阴气重，人也阴气重，靠近她让我舒服。”
　　
　　狄紫镜抬头询问：“姐姐，你八字多少啊？”
　　少妇这半天在前面开车，从反光镜能看见她在后排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虽说知道她在跟鬼对话，心里也依然发毛。
　　谁车里坐着个鬼，谁不害怕？
　　“我……我八字确实招阴。”
　　
　　狄紫镜又问女鬼：“你们来了多少流浪的鬼同胞？”
　　“挺多的，各自找地方住，和我一起住别墅的，有百十个。”
　　
　　“唉。”她不禁叹气，对少妇表示同情及安慰，“没关系，不光是你，你们别墅那些住户，可能平均每户家里都进了一只鬼。”
　　少妇：“……”
　　这算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夜色更深，此刻大约是午夜十一二点左右。
　　冬季的夜晚，很少有人愿意深夜出行，但少妇居住的别墅区里，依然很热闹。
　　……至少从狄紫镜的角度来看，很热闹。
　　
　　断了腿的男鬼，慢吞吞在花坛边缘爬行；年轻的吊死鬼穿红衣服，脖子上还系一根麻绳，臊眉耷眼地飘着走；有个鬼母亲推着小车，里面坐着一只鬼婴，母子俩的脸都青紫青紫的；除此之外，还有猫脸的老太太，少了半截身子用胳膊蹦着走的小男孩，只剩下一张骷髅脸还跳芭蕾的小女孩……
　　
　　狄紫镜对身边的女鬼感慨：“大冬天了，你们不冷吗？”
　　“我们不会冷。”
　　
　　“狄大师，你的关注重点会不会太有问题了？”少妇心急火燎，“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别客气，叫小狄就行。”狄紫镜说，“之前我就听人提过，这座别墅区早年间是个乱坟场，现在一看是真的，难怪阴气重。”
　　“乱坟场？！那怎么办？这地方我还能住吗？！”
　　
　　“我倒是有办法一把火都烧了它们。”狄紫镜说完，见旁边的女鬼一个劲儿摇头，连忙安慰，“不烧不烧，我就打个比方，你们又没为非作歹，咱想个别的办法。”
　　女鬼提议：“让阎王大人，来救我们。”
　　“不错，这想法很好，但我去哪给你偷阎王？他要是真能办正事，地狱空间都乱套了，还不知道来处理一下吗？他是傻瓜吗？”
　　
　　“不要骂，阎王大人。”
　　“他又不是我上司，为什么不能骂？”
　　
　　狄紫镜吐槽完阎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符纸来，连同自己的名片一起交给少妇。
　　她郑重其事道：“放心，有这张辟邪符，普通鬼怪都进不了你家门，如果还有后续问题，也可以电话联系我——快回去吧。”
　　少妇半信半疑：“那你呢？”
　　“我要研究研究这里的风水。”狄紫镜不想和她浪费时间，抬手指了指不远处，“赶紧的吧姐姐，那边一白衣女鬼盯你盯好久了，要不我给你照照？”
　　
　　“……”
　　少妇二话不说，接了符纸转身就跑，那双高跟鞋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
　　
　　原地只剩下狄紫镜和女鬼，她跟女鬼商量着，正准备跟附近的其他鬼打个招呼，问问情况。
　　结果还没走两步，忽觉四面风声有异，树枝开始飒飒作响。
　　全体鬼怪一瞬间都警醒起来。
　　似乎是连接这里的空间通道被打开了。
　　
　　听得身侧的女鬼“啊”了一声，狄紫镜猛地抬头，见远处空气显现出诡异的黑色漩涡，紧接着一道白影破风而至，将目标牢牢锁定了她。
　　危险临近，来者不善。
　　
　　“召来！”
　　又是简单粗暴的咒语，她颈间的项链，瞬间一分为二，化作了一对细长尖锐的峨眉刺。
　　她的武器比寻常峨眉刺都要长出一截，两端均有锋刃探出，在夜幕中折射刺目银光，莫名的极有气势。
　　
　　眼看对方已欺近身前，她一扬手，不闪不避迎上了袭来的沉重棍棒。
　　火光迸溅，这一招雷霆万钧。
　　她敏捷侧身卸了力道，另一只手的峨眉刺反向回击，速度之快，登时逼退了对方。
　　对方堪堪避过，甚至还有点狼狈。
　　
　　“卧槽老八，这丫头差点把我舌头给削掉了！”
　　“活该。”
　　“……还有没有点规矩？对待你哥就这态度？”
　　
　　狄紫镜收了武器，见梧桐树下有一黑一白两道瘦高人影站在那，都戴着夸张的长帽子，左边写着“一见生财”，右边写着“天下太平”，周身冷雾环绕，不像阳间人。
　　女鬼趴在她身后，十分紧张，悄悄提醒：“这是七爷和八爷，你刚才，打了七爷。”
　　七爷八爷，即谢必安和范无咎，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什么玩意儿？他俩来了？那怎么办？”狄紫镜挠头，“我属于正当防卫，他们不会这么不讲道理吧？”
　　白无常听见了，眯着眼睛耷拉舌头，一副笑里藏刀的阴森模样：“小丫头，你袭击地府公职人员，这可是重罪。”
　　
　　然而狄紫镜身为一名江湖骗子（？），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唬住的。
　　“那是你们空间的规矩，又不是这空间的规矩，你们擅闯本来就很失礼了好吗？死人尚且管不完，还要管活人的事儿？”
　　
　　“嘿。”白无常转头对黑无常说，“这丫头挺伶牙俐齿，居然还敢怼我。”
　　“活该。”
　　“你还有没有点新鲜的？”
　　“殿下来了。”
　　“啊？”
　　
　　此言一出，狄紫镜也好奇，而后她就看见黑白无常分立两侧躬身行礼，所有鬼怪也都惶惶然跪伏在地。
　　
　　在漩涡消失的地方，有男人金冠束发、一袭黑袍，在暗夜里气场森然，直教月光也黯然失色。
　　他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