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的天空显现出红色的“警告”字，上面的数值不断跳动。
　　
　　——宿主身体生命值掉落至40%、39%、38%……
　　
　　一滴冰冷的雨落进舒暖的眼睛里。她没有救到女主姜瑟，反而和女主一起从七层高楼上掉了下来。
　　
　　红色数值终于跳动为零，天空重新现出五个红色大字。
　　
　　“角色死亡。”
　　
　　死前一瞬，舒暖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样也挺好的。
　　
　　没错，她是穿书了。
　　
　　穿进了一本名为《偏执狂》的校园言情文，成了暗恋男主、陷害女主的坏女配俞舒暖。
　　
　　女配俞舒暖本来有着一个很完美的人生。
　　
　　她是令人艳羡的富家千金，家里和睦友爱，全家的掌上明珠。
　　
　　她自信骄傲，就像张扬的小玫瑰。
　　
　　一切却戛然而止于她初三那年。
　　
　　一场意外车祸发生——她日日和轮椅作伴，再也站不起来了。
　　
　　腿还在，却站不起来了。
　　
　　她性情开始大变，变得敏感阴沉。
　　俞母担心她，就私自让她隐姓埋名转了学。然而因为性格不讨喜，她转学后经常被人欺凌，书包被人泼墨水、课桌里的书总是不翼而飞，被当面嘲笑是个废物。
　　
　　那些男男女女站在办公室里，用天真又邪恶的语气道，“老师，我们只是跟她闹着玩，没想到她开不起玩笑啊。”
　　
　　老师批评教育后让她和他们和好，她残存的骄傲不想低头，也难以向父母启齿。这个事情之后欺凌越来越严重，到最后老师也没有办法处理。
　　
　　乔豁也就是书里的男主，是一个外表冷漠暴戾、内里偏执的校霸。
　　
　　意外的是，这样的乔豁居然帮俞舒暖教训了学校里欺负她的人，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起码明面上没人这么做。
　　
　　少女的爱慕如此简单，这一点救赎就让她将全部真心给了出去。
　　
　　出于自卑，她只敢默默关注他。
　　她幻想着他能喜欢她，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告白，就发现乔瑟喜欢上了女主姜瑟。
　　
　　他在光明处出手相助姜瑟，她在黑暗里憎恶，掐得自己的双腿青紫。
　　他追姜瑟人人尽知，她就将自己的那份喜欢深埋心底，从不说出。
　　她看着乔豁对姜瑟一步步陷入偏执，她自己无形中也陷入了偏执。
　　
　　结果事情发展出人意料。女主姜瑟收下了乔豁的好，却没有接受他，还恶语相向、厌恶躲避。
　　
　　他的真心被人踩在了脚底下，那是自己一直默默喜欢和守护的人啊。
　　
　　至此，俞舒暖内心彻底扭曲。
　　
　　她开始给姜瑟使绊子，一步错，步步错，最后没成想被人当了枪使，无意害死了姜瑟。
　　
　　乔豁知道后没有放过害过姜瑟的每一个人，而俞舒暖是他报复的最后一个。
　　
　　那一年大雪纷飞，她死在了最喜欢的人手里。
　　
　　最喜欢的人却是为了别人报仇，恨她入骨。最后乔豁也被她的父母亲自送进了监狱被判以死刑。
　　
　　然而，所有人都唾骂她，好像她生来就是个阴沉可怕的人，那些欺负她的人皆传就是因为她坏，所以他们对她做过的恶理所当然。
　　到头来，为她伤心的只有得知真相后一夜白头的父母和日日哭泣的妹妹。
　　
　　知道这个结局，舒暖觉得很难受。
　　
　　她有着和女配俞舒暖相同的残疾，不过不一样的是，她的腿疾是天生的。
　　
　　有记忆开始自己的腿就走不了路，所以她生活的区域很局限，但是监护人对她很好，周围人都很喜欢她，所以她能坦然接受自己的一切。
　　
　　她按部就班地生活，别人安排什么，她就把什么做好，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想法。
　　
　　甚至，因为她过于乖巧，她的监护人实在看不过去了，将她提溜进穿越部功略组的大门。
　　
　　“如果找不到奋斗的目标，不如赚钱去治疗你的腿，我知道你觉得和别人相比自己并不缺少什么，但是你才十八岁，大好时光啊，难道不想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试试看吗？”
　　
　　她当时乖乖地说了一句，“好，我答应您。”
　　
　　监护人：……其实，你可以稍微反驳一下。
　　
　　总之，舒暖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开启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功略任务。
　　
　　她记得刚穿过来的时候，剧情已经走到后期。
　　
　　学校里存在着无处不在的异样眼光，里面有打量、戏谑、嘲笑。
　　她想要去捡掉在地上的笔，结果从轮椅上摔了下来，上半身趴着，脸蛋贴着地面。
　　有人指着她笑，“哈哈哈，你们快看！她摔倒的样子也太滑稽了！”
　　
　　哪怕后来，她被人扶起，眼眶也禁不住红了，泪水滑落，心底的羞耻感迟迟无法散去。
　　
　　她从未在意过自己的残缺，但经历了这些事也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她的腿，就真的不配被别人好好对待？
　　
　　在别人眼中，她是不是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
　　
　　舒暖觉得，这真是个糟糕的世界。
　　
　　耳边响起了世界主机无情的机械提示音——“宿主角色死亡，任务重置，请宿主准备再次穿越”。
　　
　　舒暖感觉一阵头疼，她又要重回到这个糟糕的世界了。
　　
　　一阵天旋地转。
　　
　　视线昏暗得像夜晚，她感觉自己像被人塞进了滚筒洗衣机里，过了好久，她才感觉失重感好了一些。
　　抬起手，她想揉揉太阳穴，却发现手上有几道深色的痕迹。
　　
　　视野里仿佛有数只虫蝇在飞，她很努力才分辨出那痕迹。
　　
　　竟然是血。
　　
　　难道她碰伤了？
　　
　　她想起来了，这个时间点，俞舒暖原本已经转学一中半年多了，但因为精神和身体都不好一直没有去上学，也就是说现在她还没和男女主碰上面，棘手的事情都还没发生。
　　
　　想到这里，舒暖心中长舒一口气。
　　
　　突然有个声音开口说话，“你最好快点求救，这一次你要是再死掉，只能宣布任务彻底失败。”说话的是掌管这个世界主机的智能系统，代号914，它是来协助她完成任务的。
　　
　　舒暖觉得手腕传来一阵疼痛，像无数针扎进神经里。
　　
　　原来“俞舒暖”不是碰伤了，而是刚刚因为保姆几句言语刺激，“她”钻牛角尖、想不通，试图自杀了。
　　
　　舒暖张了张口，嗓子干涩发痒，像里面有沙粒在摩擦，声音跟猫叫似的，“救、救命。”
　　
　　这具身体太过糟糕，每呼出一声，视线都在跳雪花。
　　
　　“救……命。”
　　
　　头越来越重，舒暖实在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医生啊，确定她没事了吗？你可别糊弄我，我可是为俞家做事的，俞家你知道吧？墨市有钱人中那可是排得上号，做的都是大生意！电视报纸那都报道过的……”
　　
　　一道门隔开中年妇女的叽叽喳喳。
　　
　　温柔的阳光透过窗户，缓缓照在病床上的少女。
　　
　　舒暖睁开了眼，手腕一动，便传来阵阵疼意。白色的绷带正紧紧缠绕着她纤细瘦弱的手腕，手背上露出有些可怖的紫色血管。
　　
　　一彻底清醒，舒暖猛地感觉钻心地痛，那种对生活深深的绝望像惊天骇浪朝她扑面而来，将她压抑得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动了动自己的腿，发现腿依然是那副样子，表情又变得沉沉死气。
　　
　　她赶紧缓了缓，这些都是“俞舒暖”这具身体的情绪和习惯，她必须得快点消化干净，以免影响到她自己的意识。
　　时空局里曾有人因为被角色影响，入戏太深最后送进入精神中心治疗，从那之后，所有穿越者做任务前都要接受严格的精神训练。
　　
　　“这一次，你不要再干蠢事。”
　　
　　系统914的声音从床头传来，舒暖这才看清了它的长相——一个手掌心大小的米白色猫娃娃，它就藏在这里面。
　　
　　舒暖知道它指的是上一次穿越她救女主没救到，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
　　
　　舒暖将它捧在手心里，认真道，“914，我不会了。”少女很乖，起码态度就很好。
　　
　　系统914两只毛团似的手抱在胸前，奶凶奶凶，“最好是这样。时间紧迫，你不能再呆在家里，你要去上学，得赶在女主掺和进来前功略乔豁，让他爱上你！”也就是人物对她的好感值达到满值100。
　　
　　提到乔豁，舒暖其实心里还是有点怕。
　　
　　上一次穿越，她没有和乔豁说过话，但是她曾远远地看到过他。
　　他给人的感觉就像冬夜中割人脸颊的寒风，周身仿佛阴云密布，很凶，没有人敢靠近他。
　　
　　系统914盘腿坐在她手心里，一脸严肃。
　　
　　“你进医院这件事要是被俞母知道，你上学的事就泡汤了，所以你必须得和她谈判……”这个“她”就是指的病房外那个吵闹的中年妇女——俞舒暖的贴身保姆张凤萍。
　　
　　俞舒暖的妈妈俞柔去外地chucha了，只有保姆张凤萍知道这件事。要是这次上不成学，拖到下个时间点，乔豁已经对女主产生好感，那么对俞舒暖而言，功略乔豁的难度会变得更大。
　　
　　哐地一下门打开了。
　　
　　张凤萍一进来就见俞舒暖双手捧着一个旧了的米白色猫娃娃，少女正全神贯注盯着它看，只是搭配着这显得空荡的病服和散落的黑色长发，神情怎么看都像是已经被折腾得病入膏肓。
　　
　　想起俞舒暖出事前发生的事情，张凤萍有些心虚。
　　
　　她捧着热腾腾的清粥，端到了床边的桌上，道，“大小姐，趁热吃点东西吧，我从家里煲好刚拿来的。”
　　
　　俞舒暖这才将视线移了过来，一双眸子像把星辰藏了进去明亮动人，让人过目难忘，她宁静地注视着张凤萍，开口，“谢谢。”
　　
　　张凤萍被她这么一看，原本想说的话都生生咽了下去。她想跟俞舒暖提不要将这事告诉在外地chucha的老板俞柔，但是不说的话，迟早会被老板发现。
　　可要不是她，俞舒暖还能不能被及时送进医院都是个问题。倒不如现在坦白了，依照俞柔对事不对人的性格，这份高薪工作还能保得住。
　　
　　她打定了主意，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了少女轻柔的嗓音，“萍姨，你是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我妈妈吗？”
　　
　　俞舒暖抬起巴掌大的小脸，身体纤细柔弱，但是五官是真好看，眼神清清亮亮，小巧的翘鼻，嫣粉的唇透着一股苍白，让人忍不住生起保护欲。
　　
　　如果不是那双腿……
　　
　　就算是心中不喜欢俞舒暖，张凤萍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太可惜了。
　　
　　张凤萍清了清嗓子，拿出很快就想好的说辞，“大小姐，我也是没办法啊，俞总之前就吩咐过我，你的情况都要向她汇报。前几天俞总就跟我说，她那边事情快处理完了。”那意思是这事想瞒也瞒不住。
　　
　　俞舒暖不急不慢，“可是如果你真的想告诉我妈妈，为什么还会把我带到离家这么远的医院？我记得妈妈说过，有事的话先找陈医生。”陈医生是她的私人医生，二十四小时随时待业。
　　
　　张凤萍眼神乍然变得惊恐。她还能想起当时被昏迷的俞舒暖吓得惊恐过度的场面。
　　
　　她是说了些不太中听的话，但也没有想到俞舒暖会这么走极端……
　　
　　不，这些都不是她的问题。
　　
　　俞舒暖这个扭曲敏感的性格，不管做什么都能刺激到她。自己多无辜啊，本本分分也受了那么多罪，俞总也清楚，肯定能理解她这样做。
　　
　　她努力地自我催眠，尽量让自己不要慌乱了手脚，“哎哟，大小姐又多想了。看看都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还不是陈医生之前给我打电话说要和女朋友约会，我这不是不想打扰人家的好事吗？你看看，陈医生都近四十、老大不小的人了，要再错过这个姑娘，那我这良心真过不去了。”
　　
　　俞舒暖没有错过她惴惴不安的神情，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猫娃娃，道，“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妈妈。”
　　
　　张凤萍惊讶，还没来及说话，就听见俞舒暖又开了口。
　　
　　“出院后，我想要一个人出去晒晒太阳。”
　　
　　“不行！”张凤萍嘴比脑子快。
　　
　　她没有忘记俞舒暖从来不出去，总是躲在家里，房间里还要全部拉上窗帘，不能见一点白日。唯一一次出门就打伤了别人家的小孩。
　　俞柔要回来了，这个节骨眼上，她不想惹是生非。
　　
　　俞舒暖抚摸着猫娃娃，还是温温和和的语调，“那我只能跟妈妈说，想再找一个阿姨和萍姨一块来照顾我了。”
　　
　　再来个竞争者？
　　
　　这，张凤萍更不能接受了，她儿子还没娶媳妇儿，结婚要买房买车，那都是一笔相当不菲的费用。
　　
　　她心中还在挣扎，拿乔道，“大小姐，我真的不能……”
　　
　　一声清脆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话，俞舒暖接了，喊了一句，“妈妈。”
　　
　　张凤萍额头霎时冒出了汗珠。
　　
　　“我没什么事，嗯，萍姨也在呢。妈妈，我想跟您商量个事。”
　　
　　张凤萍赶紧伸出手，想抢过她的手机，发觉不妥，双手狂轰乱炸地比划着，表示妥协。
　　
　　俞舒暖看在眼里，顿了一秒。
　　
　　电话那头女声有些担忧，“暖暖，怎么了？”
　　
　　俞舒暖仿佛才回过神的语调，“这学期已经开学了，我想去上学。”
　　
　　张凤萍大松了一口气。
　　
　　俞柔皱起了眉头，前几天听张凤萍讲，俞舒暖近来的精神状况十分不好。
　　她斟酌着，想用什么样的方式沟通才不会伤害女儿，“这件事等我回来再说，好吗？”
　　
　　俞舒暖并不意外，系统914跟她分析过俞柔不会让她去上学，除非亲眼看到她“好”了，所以她没打算真的赢得俞柔的同意。
　　
　　她应了一句好，母女二人又聊了一会儿。等到俞柔抱歉地说要工作了，俞舒暖才按下了结束键。
　　
　　张凤萍咽了咽口水，轻喊，“大小姐？”
　　
　　俞舒暖将手机放回了原位，她弯了弯眸子，道，“谢谢萍姨，我会说到做到，也希望萍姨答应我的事不要反悔。”
　　
　　这是她今天说过的第二次谢谢了，张凤萍察觉到了却没有细想，她因为担忧工作一直被俞舒暖牵着鼻子走。
　　
　　在俞舒暖呆医院的这段时间，张凤萍跑得十分勤快，比以往殷勤了不少。眼看着俞舒暖的手腕赶在俞柔回来前拆下了绷带，张凤萍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
　　
　　出院那一天，雨停，阳光明媚。
　　
　　俞舒暖将病历本收进了裙兜里，她坐在轮椅上，朝医生仰头，甜甜地笑道，“姐姐，我要回家了，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
　　
　　年轻医生眼神里流露出不舍，这段时间给俞舒暖换药，其他病人换药时撒泼打滚的都有，只有她不哭不闹，疼的时候就咬紧自己的唇瓣，还宽慰周围的人别担心，小小的姑娘让人心疼极了。
　　
　　她将一束鲜花塞进了舒暖的怀里，“回去之后好好的，别干傻事了。”
　　
　　俞舒暖凑近闻了闻花香，仿佛花香染上了她的眉眼，“我不会了。”
　　
　　张凤萍那边办完了住院手续，神情看上去神采飞扬，离别时还朝医生夸出两句好话。
　　
　　她推着俞舒暖的轮椅，一路上，俞舒暖都感受到了来往各种打量的视线。
　　
　　她，再也不能像普通人那样了。
　　
　　意识到这点，身体顿时紧绷，严重的不适感，内心深处还蔓延出一阵一阵强烈排斥感。
　　她卷长的黑色睫毛颤抖着，手指不自觉地蜷缩。
　　
　　向后一步，又会陷回去的。
　　
　　不要怕，走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接纳了这具身体所有的情绪，她朝着注视她的人都回去一个笑容。
　　人群很快作出反应，不少人都不好意思地撤回了目光，有的人甚至回了她一个笑。
　　
　　俞舒暖笑了笑。
　　
　　出了院门，雨后的暖阳打在少女白皙的皮肤上，像是鼓励她一个轻轻的吻。
　　
　　她眼里有碎光摇曳。
　　
　　看吧，不用怕的。
　　
　　*
　　地面上因为刚刚下过雨还有不少积水，倒映着蓝蓝的天。
　　
　　舒暖抱着鲜花，安静又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个世界是五彩斑斓的。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和平又处处充满烟火气的年代。
　　
　　身后的张凤萍刚刚接到了儿子的电话。
　　
　　“辞职？你怎么又辞职了？！不是半个月前新给你找的工作吗？我送了多少次礼，这要是再辞了，我这礼不白……”
　　
　　张凤萍的嗓门很大，引得周围人都朝这里多看了两眼。
　　
　　“他们欺负你？儿啊，可是……什么？！他们怎么敢扔你的东西！你等着，妈马上就赶过来。”
　　
　　张凤萍不敢挂电话，手提着几个大包，向外拦着，朝着路边的出租车大喊，“司机，司机！”
　　
　　最后留给舒暖的是一道长长的尾气。
　　
　　系统914呸出一嘴的灰，眉上几根猫须气得直冲云霄：“主机！怎么没有剧情提示呢？！”
　　
　　无人答应。
　　
　　914喊破嗓子：“小机！”
　　
　　世界主机机械的女音这时才响起：“为穿越供能，目前主机储存电量仅剩5%，处于休眠状态，管理者914是否要唤醒我？”
　　
　　914这才想起来，两次穿越能量耗损巨大，主机已经没有能量运行了，它之所以附身在这个旧破小的猫娃娃上还不是因为主机用不上，失去对世界的剧情监控，如今只有靠它来手动指引舒暖完成任务。
　　
　　它道，“不用，你继续休眠。”
　　
　　舒暖轻轻地抚摸了它的头，安抚着它，“现在怎么回去？”
　　
　　张凤萍不光丢下舒暖走了，还把她的手机和钱包都带走了，庆幸的是914知道路。
　　
　　一人一猫像蜗牛一样慢慢蠕动。
　　
　　雨后的街景清晰而湿漉，有不少孩子跑出来玩耍。
　　
　　孩子们追逐打闹，舒暖躲得猝不及防，轮椅的一个脚卡进了路边的凹水槽里。
　　
　　不知道是谁冲这边喊，“快跑，有车过来了！”
　　
　　孩子们一哄而散，都往安全的地方跑。
　　
　　马路上出现一群越野摩托党，马达将地面震得轰鸣。而他们戴着帅气的头盔，一身黑色骑装，车尾不断溅起地面的积水，速度快得令人眩晕。
　　
　　开在最前的那人一眼就看到了路边的舒暖，松开一只手往外挥，“闪开！”
　　
　　没过几秒，那个人开了过来，舒暖被溅起的水浇淋得从头到脚，脏水进了眼睛，她下意识闭住眼睛。其他人一看，都开慢了，只在她脚边溅起了微微的水花。
　　
　　她视线模糊成一片，只听见身旁马达熄灭的声音。
　　只听有人戏谑，“妹子，你是故意的吗？”
　　
　　舒暖揉了揉眼睛，仰头看清了赛车党们是一群和自己年龄相近的少年，她头发上不断往下滴落水珠，认真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少年群中传来笑声，“这妹子可爱啊，诶，刚才是哪个傻逼溅妹子一身水，赶紧滚出来给妹子道歉。”
　　
　　“我看见是陈德，陈德你技术不行啊。”
　　
　　“操！我刚刚都让她闪开了。”
　　
　　“死鸭子嘴硬，没看见人家行动不便嘛，赶紧道歉去。”
　　
　　“道歉哪儿够啊，起码得来个以身赔罪吧。”
　　
　　少年们吵得纷纷扰扰，就是没一个上前的。
　　
　　舒暖低下头，继续尝试把轮椅被卡住的脚拔/出来。
　　
　　他们还在争相打趣，话题越说越偏，开始怂恿陈德打听舒暖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说够了没？”声音的主人语气冷冰，还夹杂着一丝燥意。
　　
　　玩闹戛然而止，有人赶紧打圆场，“都别闹了，今天场子是专门为豁哥撑的，豁哥开心最重要，豁哥说干什么就干什么。”
　　
　　一行人都望向乔豁。
　　
　　乔豁看着那个弯腰、还在折腾的可怜小身板，心中的烦闷像蝉鸣一样喧嚣。
　　
　　麻烦。
　　
　　他敏捷地翻下车身，走到舒暖跟前。
　　
　　少年挽起袖子露出赤条的小臂，蹲下身，不由分说抢过她手中的轮椅脚，修长白皙的手指沾上了脏泥，轻轻一抬，轮椅脚出来了。
　　
　　舒暖惯性向后一仰，微微睁大双眼，她正对上头盔里镶嵌的墨色护目镜，看不清里面人的模样。
　　
　　二人视线相交。
　　
　　乔豁看到她微张的唇是嫣粉色，眸子像被清水洗过，但黑发还在滴水，脸颊有云墨状污迹，却依然给人干净无暇的感觉。
　　
　　她嘴里不断跑出白气，冷得下巴颏微颤。
　　
　　他顿了一会儿，微低下头直接将脖颈上的黑色针织围巾取了下来，给舒暖草草围了几圈，末了像甩了个尾巴搭在她细瘦的肩。
　　
　　做了这一切，他站了起来。
　　
　　舒暖大半的脸被遮住，只留下一双如水的眼睛，她怔怔地望着他。
　　
　　914激动地大喊道，“这是乔豁！”
　　
　　乔豁像是没有听到914说话，他转身坐回了自己的机车上，声音冷淡，“走了。”
　　
　　一行人不敢耽误，都重新启动了机车。还有人不忘朝着舒暖，两指点在太阳穴往外潇洒一挥，“妹子，拜拜！”
　　
　　舒暖意识回归，朝他们喊出，“乔……”
　　
　　声音顿时被轰隆的马达声淹没了。
　　
　　头盔里安装的对讲机里有人好奇道，“刚刚那妹子认识豁哥？”
　　
　　“不会吧，全墨市的中学都开学了，以为谁都敢像豁哥这样浪啊，要不是豁哥带头，我们也没那个胆儿出来。再说，也没听说哪个正常学校有收残疾学生的。”
　　
　　“豁哥果然有魅力，你们看见没，那妹子都没看见豁哥长相就对豁哥念念不忘了，一直看着我们呢。”
　　
　　“卧槽，这事要是让卫曲玲知道，她岂不是又要吃醋闹事！”
　　
　　乔豁不耐的声音传了出来，“烦不烦？”
　　
　　马上又有人在信号里道，“行了，都少说两句，今天豁哥请客就图个高兴。你们再叭叭，自行找针缝嘴。”
　　
　　“哈哈，要一块做针线活吗？”
　　
　　“我去，你狗日的越来越猥琐了。”
　　
　　“……”
　　
　　少年的身影逐渐远去，很快消失在马路尽头，一切如烟消云散。
　　
　　她摸着脖子上的黑色围巾，上面有比她温度还高一点的体温，暖和得抵御住了雨后的所有春寒，还萦绕着一股和他冷淡语气很像却挥之不去的浅香。
　　
　　从围巾里露出来的一双圆眼晶莹剔透，眉眼保持着讶异的姿态。
　　
　　他，好像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