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苏合心想,难不成自己已被他抓住了把柄,自己这些天频繁的活动,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只是不知是否因月光朦胧,裴琰站在阴影处,陶苏合却并未觉得他周身凛冽的寒气,神色似乎也没有从前那般咄咄逼人。 陶苏合试探道:“没做些什么,出门瞎逛。” 裴琰又上前一步,树下两个人的侧影几乎要重叠在一起,陶苏合强撑着没有让自己后退,他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檀香味煞是好闻,几乎一度让自己沉醉其中,可如今她必须要让自己保持清醒。那人缓缓抬手,就在陶苏合以为自己又要被狠狠捏住下巴恐吓一通的时候,裴琰却轻轻拂过她鬓角,将碎发轻柔地拢到了耳后。 裴琰打量她的脸庞,皱眉道:“怎么好像很疲惫?睡得不好吗?” 陶苏合忍无可忍地打掉了他的手,他背后做出那些事,当面却装出这副对她极为关心的模样。刚才有一瞬间她还真信了他们便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就要沉溺在他的眼神中。可是若他是一般人,又怎会只凭一己之力,做到丞相之位呢?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样的事陶苏合不是不知道。 她可不信是因为二人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共度良宵之后,裴琰便会视她有所不同。陶苏合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可在裴琰看来,她笑得很是僵硬,甚至有些滑稽,只听陶苏合道:“我精神矍铄,容光焕发,睡眠特别好,一顿都没少吃,不会给你丞相府省钱的。一点也没瘦,我这腰上小肚子上,胳膊肘上,屁股上都肉嘟嘟的呢,要不然你来摸摸?”陶苏合就是算准了,他肯定不会上手来摸,成心要让他语塞,趁机后退了几步。 果不其然,裴琰听她胡说八道说了一通,眉头皱得更深了,微微侧目,背起手,停在了原地。陶苏合立刻转身,快走几步,身后裴琰却依然跟了上来,他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你走这么快做什么?似乎在避着我。” 陶苏合心里一惊,这人的确很会察言观色,所以说她巴不得自己赶紧从他眼前消失,但目前兄长在禁足中,她不想节外生枝,因此便道:“啊,没有啊,我着急回去是因为今日让秋歌去买了我最爱吃的灌汤小笼包,凉了就不好吃了,这可不是要赶紧回去吃嘛。” 裴琰似乎在思索些什么,陶苏合趁机道:“我知道丞相大人绝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就不邀请你一起去啦,已经很晚了,你也困了,早些休息吧。”说罢,也不知他听清楚没,陶苏合一溜烟地从长廊尽头跑回了自己屋中。 当夜,陶苏合通宵没睡,与秋歌盘算着几天后,她们便要离开裴府。说实在的,这三年虽然在裴府没有一日真正地开心过,如今要走了却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便是对这些木头做的桌椅都有了感情,可三年了,她却始终没能捂热裴琰的心。陶苏合道:“如今哥哥还在禁足,我们不能直接回镇北侯府,便先去南山的小竹林中住些时日吧,从前师兄的药铺也该重新打理打理。明日长公主就从避暑山庄回来了,我去找她,她必定能带我进去镇北侯府,再加上这段时间的努力,想必很快能还哥哥清白,东西也不必拿太多。” 陶苏合轻装简从,从前在府中穿的绫罗绸缎,吃的山珍海味,用的金簪玉佩,她都只拿了极少的一部分。她看着妆台上的一根木簪,簪头是一朵海棠,这是裴琰唯一送过她的东西,他喜欢海棠,府中有一座花房,常年保持着合适的温度,四季都有海棠盛开,他最是宝贝,从来都是自己亲自打理,不让旁人擅入。 其实,她也是喜欢海棠的,他却从不知晓,若是知晓,大概绝不会送她海棠木簪。 府中除了花房,还有后院的祠堂,也是从不允许她踏入半步。 虽说如此她还是倍加珍惜,也都舍不得戴,只有午夜泪湿枕巾的时候,从枕下拿出在手中把玩。这是她问他要了三年的生辰礼物,要了很多次,他总算是不情不愿地给了。如今她只觉得这都是一场梦啊,她将这根簪子与其他带不走的物什都放在了床底,一同这三年的时光尘封在那里,永不再开启。 天快亮的时候,陶苏合才有功夫小睡一觉。迷迷糊糊间听见裴琰来找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而且是个噩梦,惊醒后发觉自己的双手压在胸口上。 怪不得呢,果然是在做噩梦。 辰时,崇华殿,陶苏合等着长公主梳妆完毕,边等边道:“还以为姐姐瞧上了庄子上的少年,都舍不得回来了呢?” 她们二人从小便是好友,长公主时常把她抓进宫拘着陪她,如同亲姐妹一般。长公主一边催促宫人,一边道:“你早就应该将陶奚出事的事告诉我,我不过是在那里闲玩,有什么不好意思打扰的?” 话虽如此,陶苏合还能真的让她去干政?她来找长公主,不过是想回去看看哥哥怎么样了。 长公主自己拿起两根簪花往头上随意一戴,扶着宫人的手站起来,道:“行了行了,咱们快去,皇帝越发像样了,这种事竟然也是昨日我回宫才告诉我。”说着,便自己提着裙摆急急往门外走去。 车马停在镇北侯府外,长公主不等宫人,自己撩起车帘走了下来,侍卫依旧拦住了她,长公主往府门口一站,不怒自威,对着上前来的侍卫道:“怎么,本公主也进不得?” 还是上次来递话的侍从哈腰出来,看看长公主,又看看在她旁边的陶苏合,解释道:“陛下有令,镇北侯府内外不许任何人出入。” 长公主一脸不耐烦:“你拦得住我?我知道,你会让我先进去,然后转头就去陛下那里告状,所以,现在就去吧。” 那人一愣,侍卫们也是一愣,长公主又道:“还不快滚。” 那人便忙不迭地滚了,长公主脚步不停,冲着那交叉的兵器走过去,没有任何迟疑,一般人若是看到兵器阻拦,大概会被吓住,可陶苏合看着长公主,不仅没有放慢脚步,反而越来越快,若再不停止,就要碰到了。 那两个侍卫一看慌了,长公主又瞪了他们两个一眼,他们慌不迭将钩叉撤了。若说随意放进人去,会被责打一顿,那要是敢伤了长公主,可就是会被扒皮抽筋下油锅啊。 长公主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门槛,陶苏合连忙紧走两步,心里颇有些得意,面上却不露,只是夸赞道:“公主姐姐真厉害。” 长公主一甩头:“那是,他们敢对我怎么样?” 她对镇北侯府也是轻车熟路,拉着陶苏合直奔陶奚卧房而去,却没见着人,承筠刚打扫完屋子,乍然看见二人一阵风似的进来,有些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公、公子在外堂用早饭。” 陶苏合又领着长公主到了外堂,果然食案后腰背笔挺地坐着一个人,梳着最简单的发髻,一身玄色长袍挺阔整洁,正在认真地用餐。 “咳咳。”长公主轻咳两声,然后转头看向别处。陶奚这才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口两位天仙似的人儿。清早蜜糖色的日光大片大片洒在二人身上,仿佛是从云端走下来。陶奚立即起身行礼道:“微臣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立刻上前将他扶起来:“行了行了,在我面前还行什么礼啊,皇帝又看不见。” 陶奚却道:“公主,礼不可废。” 长公主撇撇嘴:“迂腐。”等着他行完礼自己站起来。 陶苏合看向哥哥,气色不错,似乎还胖了些,并未受禁足这件事太大的影响。 哥哥也向她看过来,问道:“小妹,你在裴府还好吗?他没为难你吧?” 陶苏合笑笑:“没有啊,一切都很好的。” 三人重新坐下来,陶苏合看向食案上,两个肉包,一枚煎蛋,一碗清粥,一碟小菜,还有吃了一半的炒饭,是之前的配方,也是之前的饭量。 陶苏合道:“看见你如今食欲不错,我也就放心了,之前还怕你想不开。” 陶奚抬头看向陶苏合,笑道:“当你哥哥是傻的么,我每日照样晨起练剑,晚来读书,只不过不能出去罢了。” 长公主道:“你倒想得开,你知道吗,上个月,皇帝封了七皇叔的世子为定南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陶奚示意两个人要不要一起吃,两个人都摇头后,他才夹起一个肉包,咬了一大口:“世子是陛下的兄弟,少年裘马,青年才俊,自然该封。” “他才十九,有什么军功?平了昭南?昭南本就要投降了,皇帝派他去,还不是现成的军功?你可是十六岁就深入北厥内部,埋伏于峡谷之中,以少胜多,一战成名啊。” 陶奚又夹了一筷子菜:“公主记得比我自己都清楚。” 长公主道:“那当然了,可是先帝封了你什么,不过是些银钱罢了。” 陶奚又喝了一口粥,道:“这有什么可比的?我如今不也是蛮好,不用上朝倒也不用早起。” 长公主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夺了他的筷子:“吃吃吃,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还能吃得下去啊?” 陶奚见没了筷子,便拿起勺子,声音还有些委屈:“公主不让微臣吃,微臣只好喝粥了。” 长公主仿佛被鱼刺梗住一般,将筷子一扔,道:“你是故意要气死我是不是啊?” 陶奚继续慢条斯理道:“公主说的事重不重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重要的是要吃饱饭。”说完,还用力地嘬了一口勺子边缘,浓郁的米粥灌入口中,他魇足地喟叹一声:“哈,真香。” 长公主指着他:“行,你行,你就喝你的粥去吧,本公主再管你的事,我就是小狗!” 说着,拎起缀着玉片的裙摆,如同来的时候一样,一阵风似的又急火火走出去了。 陶苏合也道:“哥,看见你没受太大影响就好,那我也先走了。” “等等。”陶奚起身,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布偶,交给陶苏合:“无意在街上看见的,我瞧着好玩,本想送给你,可谁知到现在才见到。” 陶苏合低头一看,是一个灰扑扑的小兔子,一只耳朵对折缝了起来,另一只耷拉在一旁,肚子毛茸茸的,四肢却极短,做工并不算特别精巧,但却有些诙谐的可爱。 陶奚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去吧,回去多吃点。” “嗯。”陶苏合匆忙答应一声,握着那只小灰兔转身便走,若再不走,她怕会在哥哥面前落下泪来,让他担心。 到了府门口,长公主的车驾还在等着她,侍卫们一个个心有余悸,想看又不敢抬头看,心道这两尊神可算是送走了。 陶苏合钻入车内,见长公主还气鼓鼓地望着窗外,用那小灰兔的肚子蹭了蹭她的手背,嘻嘻笑道:“姐姐别生气啦,哥哥是有口无心,喏,这是他送给你赔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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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 3731更新时间: 2021-1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