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从早上起就一直阴沉沉，大朵大朵墨色的云压在灰扑扑的城市上空，翻滚叫嚣着，却又迟迟没有落下雨点。

　　这样的天气里，尤思渺很容易觉得困倦，尽管他努力集中精神去听江时的话，还是无法控制有些分神。

　　街对面有一棵长得很茂盛的树，枝丫呈伞状向上延伸，像一朵巨大蘑菇。在那朵蘑菇下，停着一辆卖棉花糖的小推车，小推车前插着两支棉花糖造型样品，一支粉色，一只白色，隔得太远不太能分清形状，但尤思渺觉得，应该是兔子和小熊。

　　“渺渺，”江时蹙眉，语气不太高兴：“你有认真听我说话吗？”

　　尤思渺立刻收回视线，露出很乖地听江时说话的表情：“有的，我有在听的，你说你想先去S市的公司看看。”

　　江时叹了口气，端起桌上的冰咖啡喝了一大口，眉头舒展了些，语气也缓和许多：“渺渺，今天我们要聊的事很重要，关系到我们的未来，你认真一点，乖一点，好吗？”

　　尤思渺轻轻蜷了蜷手指，觉得自己一直很乖也很认真，但还是点了头。

　　“S市那家游戏公司虽然规模不大，发展前景不错，给的待遇也比本市好很多，而且承诺一入职就交给我一个重要项目……”

　　江时仍在罗列那家游戏公司的好处，尤思渺有些困惑，很多细节也听不明白，但还是努力听着。

　　喉头泛起的苦酸让他时刻都在后悔今天尝试了店员推荐的新品咖啡，他怀疑那深褐色的液体滑进胃里之后，变成了会吐出腐蚀性黏液的怪物，而他的身体细胞正努力与之对抗，双方战况胶着，难分上下。

　　“渺渺，你觉得呢？你希望我选哪一个？”

　　“S市吧，”其实两个选项对于尤思渺来说都很陌生，但从介绍时的语气和详尽程度来看，江时明显更倾心于S市，他只是想支持江时的选择：“S市那家听起来很酷！”

　　“你真的知道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吗？”但江时并没有像尤思渺预料中那样表现出任何开心：“还有两个月我就要毕业了，如果我去S市，我们就只能分隔两地，到时候别说陪你，就是见面也会困难。”

　　“啊……”尤思渺咬了咬唇，一时接不上话。

　　“而且，”江时看着他：“你有想过你将来的打算吗？就算我们忍受到你毕业，然后呢？你打算也来S市吗？”

　　“我……”尤思渺睁大了眼睛，露出为难又茫然的神色：“我还没有想好，但……”

　　“但你根本不想离开家，对吧？”江时已经分不清自己是生气还是无奈：“你不是没有想好，你根本就没有想过。”

　　看着尤思渺憋红了脸答不上话的样子，江时到底还是心软了，没把难听的话说出口。

　　“渺渺，”江时再一次问：“你要怎么选呢？”

　　尤思渺绞紧手指，下意识将身体往江时那边靠，但这一次，江时没有伸手搂他，只是认真地看着他，在等他的回答。

　　他不知道要怎么选，他以前没有做过这样的选择。

　　他们在一起已经快两年了，交往期间，江时一直是强大可靠的恋人，总是替他考虑好了各种事情，给予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只需要交付信任，跟在江时身边就好了。

　　他以为可以一直这样的。

　　“我……我想你能够去喜欢的地方工作，希望你能过得开心，”尤思渺垂着头，声音软软的，伸手去勾江时的手指，偷偷仰脸觑了眼江时的神色，见他因为自己的话眉目舒展了些，便顺势将手塞进了他的掌心，然后有些没底气地低声道：“但我也不想离开家。”

　　他将凑得更近，仰起时额头时几乎要碰到江时的下颌，像只焦躁地往主人身上蹭的小猫：“我不知道，你来选好不好，我不知道要怎么选……”

　　江时目光里的温柔凝固了，他将手抽回，扶着尤思渺的肩膀要他坐好。

　　“不行，渺渺，从前都是我来安排，但这一次，必须得你选。”

　　江时的眼里盛着痛苦，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声音有些颤抖：“渺渺，给我们的未来一点信心吧。”

　　尤思渺说不出话，此刻，他的胃里战况激烈，并且眼看着怪物就要胜利，说不定下一秒，可怕的黏液就要从喉咙里喷涌出来。

　　要有有点甜的东西就好了。

　　那样的话，应该会好过一些。

　　“尤思渺，”等了一会儿，江时突然开口：“你很想要那个糖吗？”

　　尤思渺落在窗外的目光连带着思绪还没来得及收回，差一点就要点头，但他很及时地意识到哪里不对，连忙摇头说不想。

　　江时看着他，面无表情。

　　尤思渺想起来，只有在特别特别生气的时候，江时才会叫他的全名。自从交往以后，这样的情况，只在他跟室友跑去喝酒，差点在酒吧被人猥亵那回，有过一次。

　　“我不想要的，”尤思渺着急地强调：“我一点也不想要。”

　　江时仍看着他，目光变得很淡，丝毫看不出发怒的痕迹，甚至在沉默片刻后很轻地勾了下嘴角，但那一点也不像一个笑容。

　　“不，”江时挡开尤思渺再一次伸过来的手：“我知道你想要，你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儿，许多事情在你眼里，还比不上一只棉花糖重要。”

　　尤思渺张张嘴，想要辩解，江时却已经起身：“你去买糖吧，我有点不舒服，今天你自己回去吧，这里离你家不远。”

　　尤思渺确信江时生他的气了，比任何一次都要严重，因为江时从来没有哪一次会在约会后让他自己回家。

　　“我会认真想的！”他一把抓住江时的手，不肯让他离开：“对不起，时哥，我只是有点不知道……太突然了，我没想过……但我会选的，我好好选，我不会开小差了，你别走好不好！”

　　尤思渺抓得很用力，江时挣了一下，竟然没能抽回手。

　　“不用选了，”江时维持着被捉住的姿势，很慢地说：“你的天真很可爱，一直这样下去也没关系。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做这样的选择，对不起。”

　　尤思渺还是不肯松手，江时今天很不对劲，他觉得是他惹江时生气了，但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哄好，又本能地觉得如果放任他离开，一定会发生可怕的事情，所以紧紧地握着江时的手腕。

　　“渺渺，”江时转头看他：“乖，我今天太累了，让我先走好不好。”

　　尤思渺想说不好，但看见江时的眼睛，他的身体做出了相反的动作——他松开了手。

　　江时的眼睛很红，他从没在江时脸上看过那样脆弱的表情。

　　他有点害怕，收回的手局促地放在身前，用力地绞紧了手指。

　　“那好吧……”他垂下眼皮，十分不情愿，但还是很乖地答应：“你好好休息，再来陪我。”

　　江时没回答就快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