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
　　窗外不远处是一片竹林，无风，万物寂静。
　　
　　许是空调温度调得有些高，室内稍热。
　　叶枳萤面色泛红。她本就皮肤白净，闷在不流通的空气里，那脸颊白里透着红，明明滴酒未沾，却像是喝了酒微微晕眩的样子。
　　
　　口里觉得油腻，她伸筷子去夹青菜。筷子抬起来的一刻，她的视线也随之上扬，悄悄又快速地瞄了眼坐在对面的江屹行。
　　
　　眼前晃过，没看清，略显模糊，她就做贼心虚般，低下了眼。
　　把菜放入嘴里，细嚼慢咽。
　　
　　秦瑞注意到她额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他低声：“觉得热？”
　　叶枳萤点点头。
　　
　　秦瑞起身，找来遥控器，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些。
　　
　　林骞喝酒也不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逮着机会就调侃人：“大瑞这么体贴入微，真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啊。”
　　
　　他说着，突然瞄准了叶枳萤，眉毛扬得很高，意有所指：“要把握住机会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哈。”
　　
　　叶枳萤：“……”
　　她窘迫极了。虽说林骞哥不是一次两次爱开她和秦瑞学长的玩笑，但，这次场景不同于往日。
　　
　　这时，传来一声轻轻的哼笑声。
　　低沉悦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嗯？”
　　“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叶枳萤下意识抬头。
　　看见江屹行脸上懒散的笑，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轻晃，那酒水在杯中摇曳，倾斜到杯口又收回。
　　
　　像扯着她的心脏，扔出去，又拽回来。
　　
　　江屹行出国不久，秦瑞便来到学校，对叶枳萤表白。
　　叶枳萤当时吓一跳，慌张无措，发了一大堆好人卡。
　　秦瑞这几年都没放弃过，也很少再表露情感，只是默默对她好，企图曲线救国。
　　
　　朋友被拒，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加之江屹行学业繁重，鲜少闲聊。几人都没有和他说。
　　他并不知情。
　　
　　林骞清了清嗓子，原本想开口解释，却被秦瑞截了先。
　　
　　秦瑞倏地站起身，众人皆一惊，发愣似的看着他绕开椅子去门口，下一刻，有人抱着花进来，把花递给秦瑞。
　　
　　宣瑶目瞪口呆，彻底傻眼。
　　她愣怔且迟疑道：“这是要……”
　　
　　叶枳萤看着鲜艳欲滴的玫瑰花，双眼眼皮猛地跳了下。
　　
　　秦瑞抱着花，双手双脚稍显局促。他条件反射地抬手抵了下眼镜，开口时紧张暴露无遗：“枳枳——”
　　
　　周围有人惊喜，也有人起哄。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狂欢。只有江屹行，好整以暇地靠着椅，眉毛微微挑起。
　　
　　叶枳萤无暇顾及，甚至来不及思索，几乎是大脑第一时间的反应。她后退几步，像平常对待学生一样，大声呵住，阻止他接下来的举动：“等下！你先别说话！”
　　
　　这一声叫喊，压根不是剧情打开的正确方式。
　　秦瑞张开嘴巴，呆了呆。
　　林骞和宣瑶也满头雾水。
　　
　　江屹行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叶枳萤眼角余光扫视一圈，她一个激灵，理智立刻回归，像是一阵凉意从脚底瞬间窜到天灵盖。
　　
　　这阵冷意蔓延到四肢百骸，她不知道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局面，慌乱之下，她转身就跑。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叶枳萤急匆匆逃走，在大厅内终于停下。
　　她穿的裙子，没有口袋，车钥匙在包里，而包，没拿下来，手机也遗落在桌上。
　　
　　她坐在沙发上，苦恼地锤了下自己的脑袋。
　　现在身无分文，逃走有什么用，还不是得乖乖在这儿等他们下来。
　　
　　算罢。都各自冷静一下。
　　叶枳萤暗想。
　　
　　耳边是潺潺流水声，细细的水流顺着竹管缓缓流动，水池景观内鹅卵石清澈可见，鱼儿摆动，惬意自在。
　　
　　叶枳萤盯着这水流，不一会儿，宣瑶追过来，手上拎着她的包，“你说你，跑走连包都不带。”
　　
　　叶枳萤讪讪：“没顾上那么多……”
　　“哎。”宣瑶把包递给她，叹了一声，“手机我也帮你放里面了，你要是觉得尴尬，就先回去吧。”
　　
　　叶枳萤问：“你不走吗？”
　　宣瑶摇头，说：“他们几个男的都喝了酒，我得帮忙开车。”
　　
　　叶枳萤有些犹豫，她轻轻拧着包包带子，缓声开口：“你一个人顾得来吗……把他们仨送回家，得好晚了，你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宣瑶没多想，直接替她决定，说：“那你负责把江学长送回去吧，他家离你那儿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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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水间位置偏僻，周边都是些树木花草，黑夜的笼罩下，显出几分神秘。
　　路边亮起路灯，白光成团状围着柱子散开，灯光下聚集着一些黑色小飞虫，不知疲倦地追光而飞。
　　
　　天色彻底变暗，没有一颗星，乌云密布，沉甸甸的，预示着晚上又有一场大雨要来临。
　　
　　叶枳萤握着方向盘，专注盯着前方的路。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后视镜，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路况上。
　　
　　“枳枳。”
　　后座忽然传来声音，打破车内的沉默。
　　
　　叶枳萤愣了下，“啊？”
　　“你为什么也叫我……”她下意识地想问，话在嘴边却转了个弯，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她没说完，江屹行却了然。他扬了扬唇，轻笑着问：“也叫你枳枳？”
　　
　　又被猜中了心思。
　　叶枳萤没法反驳，只好低低“嗯”了一声。
　　
　　“怎么，”江屹行又笑了，嗓音带着散漫的调笑，“不让叫啊？”
　　叶枳萤连忙说：“没有。”
　　
　　她说完，有一小会儿的安静。
　　还是没控制住，她小心翼翼地往后视镜看了眼。
　　
　　江屹行全身的重心都倚在车座靠背，懒洋洋的姿态。车内光线不好，看不清楚他脸上神情，只看见他侧头，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
　　
　　“小萤，”他又开口。
　　“秦瑞喜欢你啊？”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天，丝毫没有四年没见的生疏感。
　　
　　叶枳萤没回答，继续逃避问题，假装没听见。
　　
　　“要放点音乐吗？”她问。
　　江屹行：“嗯。”
　　
　　车子终于开到大路，灯光通明。
　　叶枳萤稍稍松了口气，找了个自己经常听的歌单，选了一首落日飞车的my jinji。歌声缓缓流淌，在夜色中舒缓漾开。
　　
　　江屹行换了个姿势，揉了下略微酸疼的后脖颈。他突然啧了声，语气似被黑暗覆盖，有些模糊不清：“别答应他。”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险些让叶枳萤直刹车。
　　她悄悄吞了吞口水，压着声音，绷紧了弦，轻而缓地问：“为什么？”
　　
　　江屹行漂亮的眼睛漫开笑意，说话时轻微拖着音儿，懒懒散散地说，“哥哥都还没谈恋爱呢。”
　　
　　“你谈没谈关我什么事。”叶枳萤小声嘀咕。
　　江屹行没听清，“嗯？”
　　
　　说出口的话没敢说第二遍。叶枳萤改口，声音稍稍提高：“没什么。”
　　“我不谈恋爱，整天忙得要死，没空谈。”她接着说。
　　
　　江屹行低头轻笑。
　　叶枳萤又没忍住看了眼后视镜，问：“你在国外没有喜欢的女生吗？那里那么多的……大胸美女。”
　　
　　后面四个字她羞于出口，音量渐小，有些含糊。
　　
　　江屹行这次听清楚她的话，却有心逗她，故意问：“什么美女？”
　　叶枳萤脑子混沌，怕江屹行发觉她在关注他，忙不迭找来借口，弱声说：“林骞说的，你喜欢大胸美女。”
　　
　　车子驶向主车道，江屹行开车窗，凉凉的晚风顷刻灌进来，城市霓虹灯的绚丽光亮映照在他的脸上，错落的光影衬得他的脸棱角分明。
　　
　　他长相冷硬，是传统意义上众人都觉得好看的类型，剑眉星目，气质干净矜贵，站在那儿就有一种天然的疏离感。
　　偏偏他性子散漫，吊儿郎当的模样，这种长相与性格形成矛盾，反而无形间增添了魅力值。
　　
　　“告诉他。”
　　江屹行漾开笑意，语调慢悠悠，“我喜欢肌肉猛男。”
　　
　　叶枳萤：“……”
　　
　　江屹行：“叫他晚上睡觉小心点。”
　　叶枳萤：“…………”
　　
　　叶枳萤心底无语，忍不住腹诽：“他又没肌肉，顶多一个白斩鸡。”
　　“嗯？”江屹行挑眉，“你见过？”
　　
　　叶枳萤：“……？”
　　“没有！”她差点咆哮。
　　
　　江屹行却突然笑了，颇为欣慰，
　　“这才是我认识的小萤火虫。”
　　
　　熟悉的绰号突然袭来，叶枳萤明显一怔，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脸上的表情终于变得生动，不再那么生疏。
　　江屹行眼底晕开一丝笑意。
　　
　　“刚才都不像你，”江屹行缓声说，“太端着了。”
　　
　　叶枳萤缄默不语。
　　江屹行说：“是不是当了老师，人就变沉稳了？”
　　
　　叶枳萤诧异，她看了眼后视镜，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工作？”
　　难道她今天的打扮，很……老师？
　　
　　“你朋友圈有说。”江屹行按了按太阳穴，他闭上眼，眼睫黑漆漆，眼底的青黑格外明显。
　　从昨天回国，他就没怎么休息，时差也没倒过来。现在被酒精一灌，人也变得懒倦。
　　
　　叶枳萤闻言更是讶异：“你有看我朋友圈？”
　　
　　“不能看？”江屹行睁开眼，语气调笑。
　　叶枳萤下意识解释：“不是，我以为你那个账号停用了。你从来没在群里说过话，也不发动态——”
　　
　　江屹行了然，拖长音“哦”了一声。忽然，他眼角上挑，似笑非笑：“所以你就从来没给我发过消息？”
　　
　　叶枳萤：“？”
　　“我为什么要给你发消息。”她皱了皱眉。
　　
　　江屹行气笑了。
　　“你这小没良心。”他啧了一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逢年过节，你不得问候一声？”
　　
　　他轻叹，看模样似乎真的受伤了：“群发都绕过我。”
　　
　　叶枳萤：“……”
　　
　　这几年每逢节日，她都会编辑一段祝福文字，群发给好友，但她特意屏蔽了江屹行。
　　她没想到，江屹行居然知道群发这件事。
　　
　　“异国他乡都收不到小萤的群发祝福，”江屹行慢悠悠地控诉，或许是没睡够，他的嗓音有些低哑，带着轻微的鼻音，“太伤心了。”
　　
　　“别说了。”叶枳萤声音抬高，皱着张脸低斥。
　　江屹行一边眉毛挑起，似乎不太适应她情绪的突然变化：“嗯？”
　　
　　叶枳萤眉毛拧紧，她不理解，也不明白。看他如此轻松自在，仿佛四年前无事发生。她突然觉得心底腾起一阵烦躁，整个人心烦意乱，以至于说话也口wuzhe掩，句句带刺。
　　
　　“你真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我们还能回到最开始的关系吗？”
　　“你是出国了，不是失忆了好吗？”
　　
　　旧事重提。
　　叶枳萤的心态彻底绷不住。
　　
　　“江屹行，你真该庆幸我变稳重了。”她咬牙，狠狠握紧方向盘，“我要是不变，你现在就是在去黄泉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