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落入了黑暗，灯火通明的地方才刚刚开始狂欢，连边缘的星空都像染上了酒气。

　　陌楠路走到尽头的地方，正巧坏了路灯，模糊的影子里，在最黑的那条巷子里，开着一家热闹的酒吧，准确来说是这座城市里某些年轻人最爱找乐子的酒吧。这里的酒水平价，酒保帅气，灯光闪烁绚烂，很多人都迷恋这其中烟草酒精混杂的味道，充斥着青春肆意挥霍的快感，纸醉金迷的穷极迷离。

　　至少孤独会暂时消失，酒精会暂时麻痹掉所有烦恼。

　　就像是失陷的乐土，所有人都在用歌舞中享受最后的狂欢。玛格丽特，苦艾酒，薄荷朱莉普，酒味道肆虐，酒保先生身后的木柜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酒瓶。那些五光十色，色彩斑斓，高调奢贵的洋酒瓶子里，装着醉生梦死的温柔乡。

　　温南庭淡淡地看着眼前五光十色，享尽繁华的晚夜，眼睛里装着沉默。

　　夜色下的孤独，月光洒落的冷清。

　　他今年下半年刚刚经历完高考，对于他来说，最辛苦的绝对不是高考前的一两个月，相反，高考完后的那个暑假才是最难捱的。一天一天的，纵使累死累活，却也眼巴巴望着时间，就怕时间不够用。

　　温南庭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没什么希望上什么大学了，实在是拿不出多的一分钱，同时家里还有那样各色的大笔开销。弟弟的病时好时坏，严重时经不起拖，正常时也要有药物的加持。

　　不应该坚持的，他应该早点认识到这一点。

　　他在接近四十摄氏度的大晴天下发过传单，在吝啬老板的小餐馆里端过盘子，也在超市的货物架间跑过销售。他一天最忙的时候，能兼顾三头，早上发传单，在这之后用半个小时在广场上的大理石喷泉边歇息一会儿，然后赶快去超市开始销售的工作，要是碰到没那么难缠的客人，兴许不会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在日结的时候经理开出的薪水能差强人意。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些爱凑热闹的老太婆和老大爷，他们也吝惜多花的每一分钱。而且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爱转悠。到了晚上，他还得回小餐馆端盘子兼刷盘子。一整天下来，他收拾好一切，就已经接近凌晨。

　　第二天又是如此，连轴转，忙碌奔波。

　　他有时不禁想，就不该读高中的。初中毕了业，去哪里打工不好，还要白白耗尽旁个人的命数。

　　温南庭来不及的事太多了，家中变故巨大，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南庭，我给你填了这里的学校。”母亲是这么说的。

　　他也就匆忙间看了一眼他母亲指的那一行字。

　　“挺好的，”温南庭说，“免学费。”

　　他父亲垂头感叹，就是远了点。

　　他母亲冷哼，留在身边顶什么用，是能吃饱饭还是能挣什么大钱？你这一辈子就完了，能赚大钱的好苗子又不可能是你。

　　他母亲向来都是嫌弃丈夫软弱无能，没什么本事。

　　暑期勉强凑了一些钱，单薄的肩背着简单的行李就开始漂泊了。

　　温南庭偶尔还是会品尝到如释重负的滋味，比如短时间内不用凑够一大笔钱去交学费。他母亲宁愿拿钱去赌了，输个干净，也不想温南庭多花一分钱。

　　所以来大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尽快在新的地方找份兼职。温南庭还是极有自觉的。

　　“小同学，你这刚来吧，课程都不清楚吧。”

　　“没事的老板，我能行的。”

　　“哎呦这可不行，你这样的娃娃我可见多了，大学生还是学习重要。”

　　“没事没事，我不会耽误的。”

　　于是他在开学没多久，就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起码周末的生活有了保障，而且咖啡馆离学校很近，确实也方便了不少。

　　老板是个闯荡江湖多年的中年大叔，也算得上体恤生活不宽裕的大学生——可能是因为自己也有一个正在读大学的女儿，他对这一类的孩子格外有耐心。

　　有幸感受到那种爱屋及乌，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周末有了去处，而且是十分心仪体面的去处。只能说咖啡馆的大叔老板确实挺不错，南庭的运气也实属不错，让他用周末的时间一下子解决了日常温饱问题。

　　而他能站在这个酒吧里，还得感谢起另外一个人来。

　　在温南庭看来，他的这个室友简单又单纯。

　　谢凝比较喜欢宅着，没事就窝在寝室里，哪里也不去。偶尔去去图书馆，基本没别的活动了。

　　平常其他两个室友喊话叫他出去玩，他也是一副怏怏的，提不起兴趣的模样。

　　这天刚刚下课，学生们一波一波从教学楼里涌出。教学楼有些年数，两处门都修得不大，一旦人流量够大，急着赶下一趟课的同学非得要把前面靠近门的人牢牢地贴在玻璃门上不可。

　　温南庭是那不着急的那一类人，按照他的性子讲，就算着急赶下一节课，他也会优哉游哉地挤在人群中间——在他看来，总比前面被粘在玻璃门上的好。更何况上午也就这么一节课，所以他便更不急了。避免打扰到别的人，于是他尽量往里面的位置走，这样就不会挡到别人的路。他就这么微微眯起了眼睛，腰板也微微弯曲着，没背书包，几本书就这么松松垮垮地夹在腋下，旁人看过去，都不禁担心那书岌岌可危的下场。当事人倒没觉得啥，怎么方便怎么来。

　　凑巧的是，谢凝也同他挤在了一处。谢凝比他矮小半个头，且看起来比他正经。

　　“温南庭？你是要回寝室？”

　　“嗯。”

　　谢凝见温南庭回应如此冷淡也没放在心上。

　　谢凝见他没有往前挤的意思于是也停下了脚步：“我有个事想问你……”

　　“什么——”温南庭还没来得及回答上，就感觉后面有谁突然猛烈地撞了一下他的背。力道不在话下，温南庭看起来确实瘦弱了些，但也没那么弱不禁风。人是能站得住，但原本岌岌可危的书就没那么幸运了。哗的一下全摔地上了，几乎在温南庭站住脚跟的同一秒，温南庭本能地想爆一句粗口。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这个在大脑中一闪而过的词儿，率先被别人爆出来了。正是刚才那个撞到他的人。

　　那人剃着寸头，穿着一件白T，手上啥也没拿，面如菜色，另外还睡眼惺忪，好像是因为刚才撞过了人才从梦里清醒过来。

　　那人打了个哈哈，不好意思摸头道：“不好意思同学……我这……梦游了，你信吗？”

　　温南庭第一个反应就是：信你个鬼。

　　看着温南庭没什么温度，更算不上什么友好的眼神，寸头只好落荒而逃……

　　最后跑的时候还不忘记念叨着道歉：“兄弟实在不好意思，我下节有课先走了，对不起哈。”

　　谢凝下意识要俯身去捡那些散落的书：“同学不好意思等一下，我捡个书——”

　　温南庭没来得及去伸手拦，于是只好赶紧挤到他的身后，虚抬着手臂挡在谢凝的头上，让他能安全些——真不知道这个小子是怎么想的，人来人往这么多，万一有人踩到了绊倒了，那该怎么整。

　　谢凝站起来，顺手拍了拍书脊上的灰，递给他。温南庭此刻怕是脸色不善。他这人，平时本来就没什么多的表情，没见过没心没肺的温南庭的确容易被这样阴沉的脸色给唬住。

　　温南庭叹了口气，接过了书，这次规里规矩抓在手上：“谢谢。”

　　谢凝听到他暂时缓和的语气，悄悄松了口气：“不客气。”

　　温南庭这人，平时很少见到他笑，连话都吝啬多说几句。

　　谢凝这才正经打量起这个人，果然还是一无所知。

　　“我说啊，你这很危险的，书掉地上就掉地上，顶多踩几脚，和安全比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温南庭一本正经道“虽然很谢谢你帮我把书捡起来了，但请下一次不要这么不顾个人安危了。”

　　“还有，发生悲剧的十有八九就是这么个原因，要是我刚才不挡你后面，明天咱们俩还有那个寸头，要么被通报要么上新闻。”温南庭还喋喋不休说着“生命诚可贵啊，没有下次了，听到了没？”

　　谢凝：“……听到了。”

　　果然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等出了教学楼，谢凝这才记起来自己是有什么事要找他——这么一打岔，谢凝把正事都给整忘了。

　　“兼职？酒吧？”

　　“不是不是，你不愿意的话就只需要陪我去看看就行了……”

　　谢凝见温南庭一脸问号，怕他不答应赶快退而求其次。

　　谢凝也是在家被保护得不错的小孩，别说酒吧夜店，就连网吧游戏厅都没怎么去过。这个酒吧是他一个社团的前辈讲的，比他大一级的学长。待遇薪水都不错，说着说着他就对这个兼职工作心动了。他想找人和他一起去面试，或者陪他一起去看看——很明显，温南庭除了周末，其他时间都有空。其他两位，平常要么在寝室按兵不动要么神龙不见尾，难得寻到人。

　　谢凝思来想去，觉得温南庭就是最好的人选了。

　　温南庭若有所思点头：“酒吧的兼职工作?你?”

　　“你不合适”四个大字就差点没写在温南庭的脑门上。

　　“听说待遇可不错了，入股不亏。”谢凝尽可能讲一些能让人心动的条件“一个月有基础工资就有两千八，还不加日常老板另外加的补贴，最重要的是工作时长绝对不会超过五个小时……”

　　什么时候去面试？”温南庭摸了摸鼻子，羞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