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清。” 妙清正在屋内收拾着包袱,蓦然听见门外的一声轻唤,心间一颤,她忙慌乱得将手下的包裹胡乱塞进了床底。 少时,便有一个穿着道袍戴着冠帽的青年男子推门缓步走了进来,他正是妙清所在的位于青云观后山偏殿新来的殿主。 这人眉眼生的很是斯文,动作举止也总是慢慢悠悠的,平日待院中的小道士们,也甚是温和。 若非一日夜里,她不凑巧的瞧见他将一名小道童压在假山后做着甚是奇怪的事,她对这位师父原是颇有些好感的。 但自那一日起,他再前来同自己问话,贴心的给她整理衣角鬓发时,她眼前总能浮现出那一幕场景来,便会觉出诸多不适来。 可她后来得知,这位新来的殿主,是自京城来的,乃京城中某位贵人的亲戚,因犯了些事,是以来此处充作道士,避一避祸。 得知此事,妙清便更不敢有所违逆,即便是再不适,也只是寻着理由避开他罢了。 妙清见他进了屋,忙先行礼道:“见过师父。” 此时,已是寒冬天气,但因妙清身份的特殊,她的待遇一向很好,不但一人独居着一座小院儿,屋内的炭火也旺盛得很,从未有短缺。 在这冬日里,她的小脸儿依然白里透红着,头上的木冠将她一半的青丝束了起来,余者如瀑一般垂在耳后。 发墨肤白,一身素雅的道袍,却也丝毫遮不住她的颜色。 殿主觑眼一瞧,又止不住几分心动。他将手中的拂尘搭在臂弯,却亲上前用手抬起妙清的手臂,关切的道:“为师待你们,正如自己的孩子一般,早说了不必如此多礼。” 他骤然靠近,俯身低低的同她说着话,气息喷洒在她耳侧,这过近的距离,又令妙清觉着头皮麻麻的,不舒服极了。 今日,她并没有像往常一向躲开,只起身浅笑着回道:“那是师父抬爱,徒儿们若是失了该有的礼数,便辜负了师父的爱重。” 见妙清的态度显然与平日不同,他只当这小丫头是想开了,心内不胜欢喜,强压下来,继续柔声道:“上回为师与你说过,为师屋子里,有几本有益修行的经书,为师瞧你也有些求道的心思,不妨,今夜去为师房里,师父慢慢与你讲一讲。” 末了,像是打了主意一般,接着出言诱哄道:“师父知道每月给你用的丹药,都是极不好承受的,但要是你潜心肯同为师一处修炼,师父愿为了你前去与道长说一说,日后你这试药的活计,兴许可以换一个人来做。” “师父,此事当真?”妙清脸上露出明显的期盼的神色,轻声问着。 见势,殿主不禁自心底里笑开了,一双眼发亮的锁在妙清身上,连连颔首。 妙清被他异样的眼神瞧的百般不耐,只得稍稍侧了身,佯作整理耳际的碎发,用手将半边脸遮住了。 殿主的视线这才终于从妙清身上挪开了,须臾,他的目光瞧向床底,同妙清道:“你瞧瞧,你到底还是个孩子,这吃的东西,怎能胡乱扔在地上呢?” 闻言,妙清心中一悸,想来是她收在包袱中的干粮掉出来了。 妙清忙回过身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黛眉微蹙,仰着芙面,低声细语道:“多谢师父疼爱,徒儿一定潜心与师父好生修行。” 殿主瞧着妙清一张梨花面,心思不觉荡漾,自然将方才的事撇开了,情难自持的伸手轻捧起她的脸,低声道:“你如此向上的心,为师已然明了了,快不必如此。这天寒地冻的,莫要动辄跪在地上。” 说着,他便双手扶向妙清的肩,缓缓将她扶了起来。一副柔若无骨的身子正在他手中,虽见妙清已站起了身,却怎舍得放手,仍是轻揉着她消瘦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再次问道:“今夜……为师在房里等着你,知道吗?” 他的一双大手不住的在她肩头揉搓着,妙清强忍住自心底翻涌着令人作呕之感,缓缓抬首,对他道:“师父,可是那些人……不允许徒儿出这个院子。” 妙清所在的后殿,平日并无前来进香的人,可殿内殿外包括她的小院儿外,都守着诸多人,他们虽穿着道袍,无论身形还是举止,皆不像修道之人,个个高大魁梧,妙清早便知晓,这些人,是专门看着她的。 是以,即便她想跑,若非有个万全之策,她一个女子,也绝无从这些人手底下逃走的可能。 殿主忙回道:“这个倒不必你来忧心,你既是有这个心,师父自有法子,今夜,你只消等着就是了。” 见妙清低低的应下了,那人这才满面喜色的走了出去。 妙清将他送至门首,关上了门,便将耳附在窗前,听着外头的动静,以免他再踅身回来。 外门还有一个小道童模样打扮的人,正守在门首处,见殿主出来了,忙迎上前道:“主子,方才贺涿大人派人来观中了,现下正在院儿里候着您呢。” 殿主只淡淡应了一声,便要往外走去。 道童瞧见他心情大好的模样,又思及方才在窗子前听着的话,不免开口提醒道:“贺大人曾说过,这女子体质异于常人,最是合适试药之人,主子……可不能随便换了人。” 闻言,殿主嗤笑了一声,睨了他一眼,“你这东西,如今还敢听我的墙角了。” 道童忙垂首道:“奴才不敢。” 殿主接着道:“你懂些什么,钓鱼上钩,总得有些饵。我不过诓她罢了,待得了手……”说着,他脸上露出一抹淫邪的笑意。 妙清直听着他们出了院子,对于殿主的话,她并不意外,她原本也没想着他真能让她脱离这地狱。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回至榻前,蹲下身子,将方才掉在地上的一块干饼捡了起来,用袖子仔细擦了擦。 平日送入她房中的饭菜都是有数的,这些干粮,皆是她偷着省下来的,再没有多的。 看着沾了灰的干饼,她出了片刻神,抬起它咬了两口。 ……近日都在省着饭食,她已连着饿了数顿了。今日既是打定主意要逃,那还是要多吃些的,有力气了,才能逃跑不是? 妙清将干饼咬在嘴里,伸手将方才塞在床底的包裹取了出来,放在榻上,一面啃着饼,一面细细的检查着。 干粮,水,火折子,青云观的图纸,都有了。 只看今夜了。 她将包袱紧紧的系紧,坐在床沿上,悠然的啃着干饼。忽而,腹中一阵绞痛,喉中亦溢上来一股子腥甜的气息。 口中的一口饼,咽下去不是,吐出来,却又舍不得。 她轻皱了皱眉,还是将它吞了下去。接着,寡白的唇角便渗出一丝血来。 她忙将一手撑在榻上,让自己不至于跌倒下去,手紧紧捂着胸口,妙清缓缓躺在了榻上。 她的枕下有一块叠放整齐的帕子,她伸手将它取了出来,动作娴熟得将帕子咬在口中。 到底是寒冬,即便屋内燃着炭盆,却也只是不至于太冷。而此时躺在榻上的妙清,光洁的额前却已密密渗起了微汗,她狠狠的咬着帕子,双眸紧紧的闭着,整个人蜷在一处不住的颤抖着。 才不多时,方才还有些红润的面色,此时已惨白的不似个活着的人。 似乎已习惯这样的痛楚,她虽眉头紧蹙着,却未发出一声低.吟,更未落一滴泪。 可习惯不等同于感觉不到疼痛,这样的每个时刻,妙清都觉无比煎熬。 宽大的床上,女子蜷缩的像个婴孩一般,浓密的长睫紧紧簇在一起,像是一柄黑色的羽扇。 她在躺下时,还不忘将包裹藏在了身后,那里头装着的,是她的希望。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榻上的女子面上渐渐有了血色,她缓缓拿下了口中的帕子,仰望着床顶,良久,她抬起了一只胳膊,灰青色的衣袖坠落,露出一截藕臂,上面有大大小小的刀痕。 同她每月要服药的规矩一样,每隔三月,她要被取一次血。 妙清望着刀痕出神良久,倏然,她勾起了一抹笑。 今日之后,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等待着她的生活,该是怎样的美好呢? 妙清长长舒了一口气,只是想一想,她便已得到了许多满足。 女子将双臂枕在脑后,笑着闭上了眼。 * 在榻上缓了片刻后,妙清如往常一般从容的自榻上坐起,仔细的收好了帕子,又将自己凌乱的衣衫理了理。揽镜自照,她将发冠重束了一番,用葱指轻轻将鬓边的青丝撩去耳后,对着镜中面色苍白的一张脸,妙清勾唇笑了笑。仿若方才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她将自己整理好后,便缓缓行至屋内的火炉前,自拿了一个杌子坐了下来,炉旁放着一个拨火用的小铁锨,她轻拿了起来,将火炉中已要渐渐熄灭的炭火拨了拨,少时,炉子中便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炉中原本将要熄灭的火竟又一点点燃了起来。 那摇曳的炉火映在妙清一双翦水秋瞳中,更是熠熠生辉。她扶着下颌,望着炉火,静静等待着。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果然听见了外门传来了讯号。 妙清先是起身将预备好的包袱藏在了靠门最近的木柜里,接着将木匣子里自己事先准备的一包粉末与一张帕子藏在了袖中。 她敛了敛衣襟,重新回至铜镜前照看了番,确认无有不妥后,这才将门徐徐拉开,果真听见从院子后方传来了动静,原来是殿主命人将院子后侧的角门打开了。 妙清四下环顾了一番,并未直接走向角门,而是轻手轻脚的走至院前,吸了一口气,用手指勾住门环,轻轻地将院门拉开了一条缝隙。又踅身回去,将自己的房门大开,从屋子里拿了一只旧鞋出来,扔在了墙角跟上,这才悄然从角门走了。 甫一出去,便有一个小道童又用锁将角门锁上了,见着妙清后,他忙将自己眼中的防备之色敛去了,笑着道:“小仙姑,快些走罢,师父正在房里候着你呢。” 妙清朝他微微点了点头,含笑跟了上去。 妙清所在的院子,若是自正门走出去,离殿主的院子,倒隔了一个正殿,可若是从后角门过去,只穿过两个长廊便是了。 “小仙姑。”行至房门石阶下,小道童福了福身,对妙清作了一个手势。 看着灯火明亮的窗子,妙清微咬了咬唇,缓缓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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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 3517更新时间: 2021-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