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微醺，澄澈的天空拥有让人一眼望去心生愉悦的魔力。
　　
　　厨房灶台上，鱼片粥在小砂锅里咕噜咕噜冒着奶白的气泡。陈淑兰拿起勺子往锅里搅了搅，打开调味盒，往粥里加了点盐，关火后撒了把葱花在上面。
　　
　　把手放在围裙上擦了擦，陈淑兰戴上隔热手套转身把砂锅端了出来。
　　
　　看见苏瓷下楼，笑着说：“囡囡有口福喽，今儿你外公赶早市买的新鲜草鱼。”
　　
　　苏瓷帮忙从柜中拿出餐具，闻到鱼粥特有的香味，朝外婆眨眨眼，唇角微弯。
　　“外婆手艺越来越好了！”
　　
　　“尝都没尝就知道哄外婆！”
　　嗔了外孙女一句，祖孙俩纷纷笑出了声。
　　
　　“什么事那么乐呵？”苏杭摘下眼镜，放下膝头的报纸，从客厅阳台走了进来，餐桌上已经盛好了粥。
　　“外婆的粥好香！”苏瓷毫不吝啬地夸奖。
　　
　　“那囡囡今天要多吃一点。”苏杭趁机“提条件”，没办法孩子从小胃口差，让她多吃点比喝药还难。
　　
　　苏瓷握着汤勺，含糊应了一声，那副纠结的小模样落在陈淑兰和苏杭眼里皆是无奈。
　　
　　“囡囡——”
　　艰难和碗里的鱼粥作斗争，吃完最后一口，苏瓷小小呼出一口气，顺便喝了一口水润喉。听到清朗的声音从屋外传入，她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是小岱哥哥！
　　
　　巷口大榕树下等待的少年，单手背着书包，笑容明亮，发丝和侧脸都缀满了柔和的暖光。
　　
　　“是小岱啊，吃早饭了吗？”陈淑兰和蔼地问道，她正端着鱼骨头在院子里喂隔壁家的猫。
　　
　　“吃了姨婆，我等囡囡上学。”
　　
　　“好好，你们一路上小心啊！”
　　
　　收拾好东西，苏瓷抓着帽子弯腰系鞋带，苏杭从房间拿出一件薄外套。
　　
　　“天气虽然热了，但早晚温差还是有的，千万注意别感冒了。”最怕孩子生病，病了孩子难受不说，做家长的看着心都揪碎了。
　　
　　“唔，知道了外公。”苏瓷套上衣服随即打开了大门。
　　
　　看见苏瓷出来，林岱熟练地上前接过女孩的书包挂在肩上，揽着苏瓷笑问。
　　“这次模考准备的怎么样？”
　　
　　模考？苏瓷想了想，按时间推算说的应该是中考前的一次模拟考试。
　　“还行，小岱哥哥呢？”
　　
　　“做哥哥的当然不能比妹妹差太多！”
　　身旁的少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眼含笑意。
　　
　　林岱算是她的表哥，他奶奶是外婆的亲妹妹，一家子也住在在云华镇。父母在外面做生意，随爷爷奶奶生活，可能“同病相怜”的缘故，林岱从小就和苏瓷亲近，很护着这个妹妹。
　　
　　他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对苏瓷真心好的人。可惜上辈子她回霍家以后，忙着讨好亲人，忙着和霍明汐争宠，忙着学习上流社会的礼仪规矩，渐渐和小岱哥哥疏远了。
　　
　　苏瓷发现前世的自己脑子一定是进水泡坏了，放着这样的哥哥不要，非要去厌恶自己的人面前刷存在感，自取其辱。
　　
　　兄妹二人到达公交车站点时，前往云华一中的公交恰巧停下。因为距离始发站点近，车上人不多，还有空位。
　　
　　林岱赶紧拉着苏瓷上车，让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细心帮她把歪帽檐扶正，拉开一点点窗户，这样空气能透进来又不至于风太大。
　　
　　少年模样俊秀，动作温柔体贴，只见身旁的女孩侧脸不知道说了什么，少年亲昵地捏捏她的脸。
　　
　　这样一幅画面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动人，引旁人纷纷注目。
　　
　　公交后排的两个女生，穿着云华一中的校服，悄悄看着前面窃窃私语。
　　“呜呜苏瓷身边的小哥哥也太温柔了叭！”两个人坐在一起简直不要太配！
　　
　　“你也不看看是谁，林岱学长比起向初学长丝毫不逊色好嘛。”附中的林岱是和一中向初齐名的“风云人物”。
　　
　　“他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应该没有，前几天还有人看到向初学长和苏瓷一起喝奶茶。”
　　
　　“怎么办，我想站林岱了！”
　　
　　“别呀向初学长也很好！”
　　
　　“诶，难道你们不知道他们是兄妹吗？”旁边的女生也加入了讨论，分享这几天新传的大八卦。
　　
　　“不是吧？哪里听说的？”
　　
　　“苏瓷亲口承认的还有假嘛！”
　　……
　　
　　“管人家什么关系，离她远点儿准没错，省的男朋友什么时候丢了都不知道。”隔座翘腿刷手机的女生哼道。
　　
　　“话不能这么说。”其中一个女生小声反驳。
　　
　　“人家什么样你们不清楚？”
　　同座的两人对视一眼，皆是默然。
　　
　　作为云华一中默认的校花，苏瓷从小到大都是云华镇男孩子们视线的焦点，自然而然也是大部分女生们嫉妒讨厌的存在。
　　
　　八卦归八卦，她们是欣赏苏瓷学习成绩好，但跟她交朋友还是需要有“承担风险”的勇气。
　　
　　处于议论中心的苏瓷此刻正靠在林岱肩上小憩，公交驶到了附中路口，林岱拍拍她的帽子。
　　
　　“囡囡，我下车了，你自己小心一点。”林岱和苏瓷不在同一个学校，但是公交顺路。
　　
　　苏瓷揉揉眼睛，帽檐下的小脸有些困顿，轻轻嗯了一声，鼻音软软。
　　
　　车窗外，林岱朝靠着玻璃的苏瓷挥挥手，转身朝学校门口走去。
　　
　　公交重新开动，窗外的风景一一从眼前掠过，苏瓷收回目光，神色淡淡地拿出了口袋里的耳机。
　　
　　车上的猜测议论如风入耳。苏瓷垂下眼睫，她故意隐瞒加上误导，很多人以为林岱和她是情侣很正常啊。
　　
　　这几天通往一中的路段在修路，司机都是绕远路行驶，所以到学校时间会比平常晚一些。
　　
　　苏瓷下车时，学校门口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在校门前停下，从书包里拿出校园卡，钥匙没注意从口袋滑落在地上。
　　
　　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捡起了钥匙。
　　
　　苏瓷抬头，眼前的男生高大瘦削，笑容看起来阳光干净。
　　“向初？”苏瓷试探性地开口，勉强从记忆里搜索到关于男生的信息。
　　
　　“早上好瓷瓷。”
　　
　　“你怎么也来晚了？”
　　
　　“……”
　　
　　“我在等你，今天不是约好一起去尝尝新开的早餐店，瓷瓷忘了吗？”向初递过钥匙，声音莫名含着一丝委屈。
　　
　　“……”还有这回事？时间跨越太久她都记不清了。
　　
　　“不好意思向初，我忘记了。”
　　女孩歉意眨眨眼，水汪汪的眼睛像初生的小鹿一样盛满无辜。向初克制住摸摸她头发的想法，清清嗓子。
　　
　　“没关系，那……那下午我们去西巷奶茶店好吗？”
　　
　　苏瓷想了想，点头答应，有些事情是该说清楚了。
　　
　　初三的学习任务紧张，临近中考，放学后绝大部分学生都会留下来自习。踏着夕阳的余晖，苏瓷看到了在教学楼花坛旁边等候的向初。
　　
　　过了放学高峰期，西巷奶茶店空出了不少位置。苏瓷握着草莓鲜奶浅啜，身旁的落地玻璃映衬着街道亮起的灯火，有种朦胧隐约的美感。
　　
　　向初端着托盘走了过来，精致的奶油小蛋糕散发着诱人的香甜。
　　“瓷瓷试试他们家新出的小蛋糕，听说评价还不错。”
　　
　　“好啊。”很少人知道，苏瓷其实钟爱甜食。可为了减轻心脏负担，即便喜欢也只能克制，不过现在不同了。蛋糕有些齁甜，腻在喉咙有些难受，但苏瓷心里泛起的却是奇异的满足。
　　
　　看着女孩弯起的明眸，向初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挠挠头，想起书包里的礼物，脸色微微发红。
　　
　　包装精美的长形礼盒上印着小巧的logo，是现下很受女生欢迎的一个首饰品牌，上面还用绸带用心系着一朵鲜艳欲滴的郁金香。
　　
　　花朵特有的清香慢慢弥漫开来，苏瓷抬头静静看着向初。
　　
　　男生英俊的脸上笑容有些羞涩：“瓷瓷，这是毕业礼物，提前送、送给你，希望我们高中可以继续做……做同学。”
　　
　　因为紧张，向初话语间难得有些磕巴。
　　
　　“谢谢你向初。”少女的笑容如往常般柔软动人，可向初却莫名觉得有些陌生和不安。
　　
　　像是预感，下一秒苏瓷羽睫轻颤，伸手轻轻把礼盒推了回去。
　　“只是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暗藏的欢喜期待被惊愕和失望覆盖，向初一向明亮温润的眼眸此刻像极了蒙尘的珍珠，黯淡无光。
　　“为、为什么？”
　　
　　他不明白，他们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他以为苏瓷对他也……
　　
　　“大概现在只想好好念书吧。”
　　“希望你也一样，今年能如愿考上市重点。”
　　苏瓷放下杯子，认真地说。看了看时间，不等对方作出回答，苏瓷站起了身。
　　
　　声音一如往常裹了蜜糖般甜美，话语却像夜晚的风带着丝丝的凉意。
　　“天色晚了我该回家了。”
　　“向初，再见。”
　　
　　推拉门被打开，夜风趁机进入卷起女孩的发丝。娇小的身影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视线中，向初沉默地摸着礼盒，神色茫然。
　　
　　墨色笼罩天空，顽皮的星星已经在云端探出了脑袋。
　　坐在公交站台的候车横椅上，苏瓷拂开额发，气息喘得厉害，刚才走的快了点，身体已经在发出抗议。
　　
　　不过该做的事情算是完成了。街道上的路灯不知疲倦散着光，苏瓷看着灯下形单影只的倒影，垂下的眼眸里含着几分冷淡。
　　
　　向初问她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她不想再装了。
　　
　　从懂事开始苏瓷就清楚自己跟别人是不一样的。除了外公外婆，没有人愿意靠近她，连上幼儿园都是单人单桌。
　　
　　孤单长大，年少的苏瓷其实也会羡慕别人，渴望能像正常人那样拥有自己的朋友。后来她以为愿望成真，可用心对待的人，转身却跟其他女生笑嘻嘻说，跟她玩是可怜她。
　　
　　“谁想跟个病秧子交朋友，不怕发病赖上你？不过瞧她那副缺爱的可怜样，大发慈悲施舍点给她喽！反正她平时也给了不少好东西，就当是报酬。”
　　
　　苏瓷站在墙角，尖酸刺耳的嬉闹声缠绕在耳，一度成为她的梦魇让她彻夜难眠。
　　
　　她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可怜虫，她想要有人真心爱她。可能有些人天生如此，对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是偏执。苏瓷知道她的做法很多时候都带着病态，那又怎样？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她不在乎。
　　
　　比如，她和林岱明明是表兄妹，却故意误导隐瞒，掩饰成情侣的假象，享受同学们一向怜悯目光中生出的艳羡。
　　
　　她从来没想过和向初在一起，却偏偏和他玩暧昧。其实不止向初，云水镇其它的出色少年如果真心喜欢她，她都会装作单纯懵懂，有意无意吊着他们的心意，心安理得享受他们的关心呵护。
　　
　　就连后来她拼命讨好霍家人，也不是真的有多喜欢他们，只是单纯想要他们的爱。
　　
　　可惜费尽心思做了那么多，最后她还是一无所有的可怜虫。越想抓住的越容易失去，何况这些靠欺骗和心机维持的虚幻爱意。
　　
　　她一开始就错了。